黎煥拉住阿憐,不讓她進佛堂衝撞,在門口靜靜地觀完禮。
方丈和其他師傅做完了所有步驟,便一一退了出來。
他依然跪在佛堂裡,輕聲誦著經。
誦完後,他終於起身,緩緩轉過身來。
沒有了三千煩惱絲,沒有了唇邊常掛著的妖孽笑容,那眼底的淚痣猶在。他對黎煥和阿憐微微笑,笑容乾淨溫和。
他沒有四大皆空,他也做不到四大皆空。他隻是擇了一方式,來對待自己未曾了結的那份塵緣。
黎煥看著他,張了張口,卻唇角微顫,說不出話來。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年意氣風發的紅衣男子,到最後會是如今的模樣。
這一刻,她甚至想,如若他不是遇見了自己,他的一生,會不會過得非常精彩?
她終究是對不起他。
黎煥紅著眼眶道:“我來晚了一步。”
他道:“何時都不晚。”
黎煥對他笑,笑著笑著便淚落,道:“旭沉芳,你連賺錢都能賺煩,花錢也能花煩,你往後要是當煩了和尚,怎麼辦?你這頭頂的戒痕可去不掉了啊。”
旭沉芳想了想,亦笑:“以後誰知道,眼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黎煥知道,從他落發、上戒痕開始,他便沒打算對這件事半途而廢,他也不會再回到原來的樣子了。
旭沉芳從她身邊走過,身上從前那麝蘭幽香已經漸漸淡去。
他上了鐘樓。
黎煥帶著阿憐就坐在那棵繁茂碩大的菩提樹下,聽著他撞鐘的聲音。
鐘聲渾厚而又空靈。
黎煥想,那年她或許不該把那兩個人販子賣去旭家,更不該不經意間撞落了他的玉骨扇。
這樣他們就不會相遇了。
黎煥從不後悔與他的相遇,她隻是覺得,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原本可以過得更好。
她聽著他撞出來的鐘聲,大約是聽懂了,心裡漸漸歸於平靜。
相遇沒有錯。時間也沒有錯。
隻是他恰好愛上一個女子的時候有些不巧,那女子另有所愛。
他們都沒有錯。
他也從不後悔愛過她。
往後他可能還會繼續愛她,隻是換了一種方式。他們一同活在這世間,就足夠了。
後來,殷珩到寺裡來接她。
走在半山腰上時,聽見那鐘聲,不由頓了頓腳。
他抬眼望去,茫茫暮靄中,隱隱勾勒出寺廟的一道飛簷角影。
除去身份地位,除去他們愛著同一個人,除去一切身外事,旭沉芳是一個最值得他與之惺惺相惜的人。
他起初防著他,後來感激他。直到現在,那種感激都還無以為報。
那沉緩的鐘聲裡,仿佛飽含了一切無法言說的情意。
殷珩又抬腳繼續往山上走。登上最後一節台階時,他看見母女兩個坐在菩提樹下。
他最愛的女子正溫柔地安撫著他們的女兒。
她抬起頭來,目光與他相對,又低頭在女兒耳邊道了一聲:“你爹來接了。”
那哭得眼睛紅腫的少女亦抬起頭來看見了他,眼裡頃刻重新蒙上一層水霧。少女站起來,委屈地撲進父親懷裡,道:“爹,我長大了也要出家。”
殷珩摸摸她的頭,道:“你現在就可以,隻不過等你出家以後不會在這和尚廟裡和你義父一起修行,你會去尼姑庵修行。”
少女回頭看向樹下衣裙飄飄的女子,道:“娘,你看看爹,一點都不會安慰人!”
女子低眉拂了拂裙角,望向殷珩,眼眸明亮如洗,道:“得挑人,他安慰我的時候還是挺管用的。”
她想,或許每個人來到這世上,所擁有的東西都是固定了的。
她在這方麵得到的多一些,在其他方麵得到的就會相應少一些。
她擁有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有關他的一切在她生命裡占據了很大一部分的比重,大抵就注定了她其他的東西就會擁有得少些。
如若說那年撞掉了旭沉芳的折扇成為了一件讓她後悔的事,那麼那年把滿身是血的殷珩拖回自己的家則是一件最讓她無悔的事。
下山的路上,殷珩低聲地問:“在想什麼?”
黎煥應他道:“在想你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