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過往都像是虛浮的幻夢,算不得冷冽的風卷著春日裡特有的草木清香, 已經足夠讓人清醒。
鬼無情很強。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隻要是暗衛,便知道這位曾經的暗衛首領的名聲。
知道他的劍很快, 殺.人的時候,被割掉的腦袋的人一時半會兒還反應不過來,甚至要再說上幾句話,方才能察覺到不對, 人頭落地, 噴出血來。
也知道他的輕功絕妙,在冬日落雪之後,他能在屋簷雪地之中肆意行走, 而不在乾淨雪白的雪中留下半點蹤跡, 也能在水麵上不借外力而不下沉, 除了水波粼粼, 他甚至連鞋子都不會濕掉一寸。
但是再厲害的人,也隻不過是人罷了。
隻要是人,精力便是有限的。隻要是人, 便不可能一直保持著最好的狀態,來麵對幾十人的圍堵。
除了在八卦的時候, 絕大多數暗衛都不怎麼會說話。
但是話裡的情誼卻都是真的。
鬼無情有一瞬間的沉默, 他握著劍柄與短刃, 對麵的暗衛裡, 有一些人的眉目透著熟悉, 是他尚且處理雲朝勢力的時候,曾經親手帶過的人。
現在這般情景,隻要他不欲回去,那麼再多說什麼都是廢話一通。
但是鬼無情還是說了。
他的語氣像是教導,對他們道:“既為暗衛,當為其主。”
諸人靜默,如今尚且鬨不清楚情況,但卻也知曉如今境地不好的,被無辜牽扯進來的小漁村少年幾人尚且還在瑟瑟發抖。而遠遠地在這兒包了圈兒的暗衛們卻已經是意識到了什麼,有人已經緊緊握住了刀柄,緊緊咬牙,低下了頭。
鬼無情卻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手腕輕輕一抖,將藏在袖間的小玉瓶也滾入手中。他以手掌傳來的凹凸之感,確認了上麵的花紋,便用兩根手指靈活地去了小瓶的塞子。
道:“來吧。”
這才有人咬牙使出輕功,幾個起躍落了過來,刀刃相擊之聲響徹一片。
鬼無情像是一隻鶴,一縷風。他在屋簷之間騰挪輾轉,簡直像是禽鳥化形,亦或是鬼神附身。
他孤身一人,軟劍上下翩飛簡直宛若舞蹈,所到之處,湊上前來的暗衛被輕易卷了脖子割傷,微撒出的藥.粉落入傷口、口鼻。鬼無情隻需多拖延片刻,便能見到對方軟軟倒下,死屍一般癱在屋瓦上。
鬼無情心想:果然無心的東西就是好用,這麼會兒便能把人放倒了。可惜他帶的不多,又隻有這麼一點兒,便隻能省著些用,真是可惜了。
他之前的動作瞞不過諸人,也有人來刺他的手臂,但鬼無情隻聽風聲便能知道旁人動作,他甚至不需退避,隻將軟劍一抖,往後送去,纏住了那人的手臂,又硬生生加重力道,拉他踉蹌前倒。
身後之人並不留手,他雙手持刃,這會兒穩不住身形,便也將錯就錯,另一手握著短匕,狠狠往前紮來。可他還尚且將近在咫尺的匕首送到鬼無情體.內,鬼無情便先收拾了身前的人,硬生生將他扯到懷裡,手掌在他脖頸後狠狠一擊,那人便軟趴趴地昏了過去,正落在鬼無情懷裡。
兩個暗衛又同時從鬼無情兩側提劍刺來,鬼無情隻一推一送,用懷裡的暗衛砸向其中一人,隻叫他一時猝不及防,險些誤傷同伴,連帶著昏過去的那個一起從房頂滾下去,摔到了地上。
這一切動作說起來長,但實際上,卻連一息功夫都不到。
背後的短刃,身旁的長劍齊齊攻來,空出的兩方空缺又被其他人補上,一時看來,鬼無情無處可去,即便避開身形,但也難免會被另一方的劍刃所傷,到時,便是一處突破的口子。
是暗衛所覓,耐心等待許久的機會。
而麵對這般處境,鬼無情卻是毫無波動。
他甚至連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一絲,隻是手掌一鬆,劍柄便脫手而出。
竟然是棄劍轉用輕功!
他足尖一點,便高高躍起,落到了諸人身後去,這反應實在是迅疾十分,直叫人眼花繚亂,做不出舉動。
尚且未曾反應過來的暗衛直到被他踩住肩頭,方才想要反抗,但他尚且來不及動作,便被鬼無情踢在了後頸上,身體軟軟下落。
鬼無情本便在他身上踩著,然而即便他身形軟倒下去,鬼無情也未曾有半點不穩,他翻身而下,一邊提住了這個慘當腳墊的暗衛,叫他不至於滾下屋簷去,一邊抽去了他手中的劍,這才將人丟到了一旁。
長劍泛著湛湛寒光,上麵未曾塗抹.毒.藥,入手微沉,是極尋常的一柄劍。
鬼無情十分滿意。
他擅劍,什麼樣的劍都能用得來,攜帶軟劍,不過是因為軟劍可以藏在腰帶裡,不顯眼,卻叫人有自保之力。
可他最擅長的劍,卻還是手裡的這種長劍。
軟劍雖然鋒利,但卻快不到割下人的頭,還能叫他無知無覺地說上幾句話。
有人又悍然撲來,也使長劍,鬼無情微微一笑,便迎身而上。
三招不過,那人便昏了過去,為鬼無情新添兩人戰.績。
他沒有人拖累,這才真正顯露出的戰力,與這麼些人纏了這麼一會兒,他竟然是一點傷都未曾受,隻是發髻微散,臉上的人.皮.麵.具被汗水弄得微皺,鬼無情乾脆把它扒了下來,露出了自己蒼白好看的臉來。
場麵一時微窒,連要繼續殺過來的暗衛也有一瞬的凝滯。
鬼無情不解其意,但也毫不猶豫,隻主動上前,與人過手,把人弄昏了,便又迎上下一波圍攻。
暗衛人數慢慢削減,卻也一點不急,隻沉神圍攻,隨後被鬼無情放倒。他們不急於時間,鬼無情卻是需要快些脫身,他幾次想要乘其不備,以輕功離去,但都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射.向空中的暗器攔下了。
他人在空中無處借力,若是強行.突.圍,怕便是要被這些潛藏在暗處的暗衛們.射.成.刺.蝟,因而一時也沒有辦法,隻得繼續被諸人輪流車輪戰。
可是暗衛們有諸多人手,並不著急,但鬼無情到底隻有一人,且需要快些逃離,諸人一齊攻上,的確是被他打昏了許多人,可相應的,那些人卻也消耗了他的體力,叫鬼無情額上流下汗來。
——絕不可再這般下去了。
鬼無情心中焦急,但仍舊被理智壓了下去。他這會兒已經將周身的暗衛潛藏之處都記在心裡,隻等著迎來了一個機會,放倒一人後,再次飛身而起,欲要往外突.圍。
潛藏的暗衛見他舉動,隻射.出.漫天小箭,卻不料鬼無情這次狠心要撤走,他在空中無處借力,竟就是硬生生受了許多箭.矢加身,鮮血一瞬便流淌出來,與他一齊落到了另一處屋簷上去。
鬼無情手臂、腰腹,都紮了箭,他毫不猶豫,用短刃削去箭身,隻留下箭頭陷在皮肉裡。
有人從屋簷之下破瓦而出,棄了暗器,用短刃攻來,想要借此機會,將鬼無情一把拿下,藏在此處的幾個暗衛一同現身,在其他地方也地鼠似地冒出了許多新的人手,隻往這邊趕了過來。
鬼無情無心與他們多糾纏,他不欲再多留,暗衛攻來,竟也不做抵擋,後心處又被狠狠紮了一刀,這一下實在極了,鮮血濺落出來,噴了那紮刀的暗衛一臉,場麵忽然凝窒了。
連紮刀的暗衛都呆住了。
他未曾想到,鬼無情竟然絲毫不做躲避,直接硬生生受了這麼一刀。
他本來………隻是想拖延住他的。
心口被捅穿了,人還能活嗎?
能活。
鬼無情能。
但是這一點隻有他知道,其他人卻是不知情的,暗衛們呆滯在原地,一時竟像是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安靜地愣在了原地。
像是一群凝固的木雕,場麵竟都顯露出了幾分滑.稽。可是看到這一幕的人,除了鬼無情,沒人會笑。
鬼無情毫不猶豫,他不顧心口處的匕首,隻又往前脫身,血又“噗呲”一聲,泉眼似地流了下來,連鬼無情臉上都濺了血。
捅他的暗衛嘴唇微抖,手裡的短匕首還滴著血,他手一軟,匕首便“叮”的一聲,掉到瓦片間了。
鬼無情按著噗噗冒血的傷處,心道你倒是早些鬆手啊,也叫他不必失血過多了。他又沒法子把自己手裡的匕首.插.回去堵住傷處,隻忍住了體內傳來的虛弱感,又施展輕功,落到新的屋簷上去了。
暗衛們仍舊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又過了幾瞬,才有人咬牙道:“………都做什麼?”
沒人回應他。
那人繼續道:“都做什麼!”
他聲音有些沙啞,也不知道到底是本身便是如此,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他說:“總不能……叫大人的屍身落在其他地方。”
暗衛們這才有人恍惚回神,想要沿著鬼無情留下的血跡,再追上去。
可他們尚且未曾來得及追,便忽地又從其他地方,石猴子似地蹦出來了許多人,將他們攔住了。
這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但幾下下來,便也都有了猜測。他們雖然哀痛,但戰力卻未曾削減多少,見這些人簡直像是源源不斷似的,領頭的首領便當機立斷,叫人把躺倒一地的同伴撿上,含恨退去了。
鬼無情卻不知道這之後發生的事情,他一路離去,星星點燈的血跡落在地上,速度竟還是很快。
也的確是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