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無情不欲找個地方包紮傷口,他心知自己這會兒的情況頗為危險。暗衛們不追過來,不代表沒有其他的人不會過來,諸多暗衛聚集於此,這裡的官員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了若是他能猜測出來些什麼,派人過來取鬼無情的“屍體”,那麼停歇下來的鬼無情,勢必便無力再麵對再多一波的圍攻。
被皇帝捉回去之後的光景顯而易見,鬼無情並不想叫自己落到那般的境地中去,他一路往城郊而去。
有一條奔騰的大江,從南海橫貫而過,江水隻有冬日裡的時候,才會溫順一些,其他時候,都宛若一條凶狠怒吼的水龍,即便是善水的人下去,也不敢說自己還有性命活著出來。
且這條水龍底部暗石極多,除了一些藝高人膽大的樵夫,大船都不敢往其中行駛,隻怕落得一個船毀人亡的下場。
鬼無情就是往那兒去。
他有係統護身,不會死亡,也不會殘疾。就算是被人裝在麻袋裡,綁上巨石,丟到海裡去,都不會死在海底。重傷之下跳入江水之中,這對於他人而言,是自尋死路,可對鬼無情不同。
在無力離開太遠的時候,種種叫人十死無生的險地,都是他的避身之所。
不過若是沒有什麼運氣,那麼就此在險地裡頭昏迷不醒,也是可能的事情,但是大江奔騰不休,湍急的水流,會自己把他送去其他地方。
若是這樣,還能叫皇帝的人手撈到了他,那鬼無情也就沒有其他辦法,隻能束手就擒了。
然而波折平生,事情全然未曾如鬼無情所想的那般發展下去,他尚且未出城郊多少距離,便被人匆匆趕上,圍堵在了荒林裡頭。
鬼無情簡直一言難儘:“………………”
領頭的人解開了麵上的布巾,他緊緊皺著眉頭,看向鬼無情的傷處,擔憂道:“殿下。”
鬼無情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實在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領頭的人繼續道:“屬下帶來了醫師,還請殿下勿要強撐………”
他微微一錯,身後便有人上前一步,提著小箱,急促道:“殿下,事態緊急!”
鬼無情往後看去,這群人表麵溫順臣服,實際上卻是圍成一圈,隱隱呈出圍攻的架勢。他如今商重,體力不支,失血過多,本來就已經有了眩暈之感,全然不過是在強撐著清醒。
這些人還真是撿的一手好漏。
看他們這幅準備齊全的架勢,之前的那些暗衛,顯然是被他們當刀使了。
鬼無情心知反抗無望,乾脆便也不做什麼。他隻按下了那一絲的疑惑苦澀,解開了衣裳,任由醫師靠近,為他處理傷情。
醫師隻做得到暫時止血,這裡也實在不是處理傷口的地方,因而在粗略包紮之後,鬼無情便被幾人表麵護衛,實則暗脅地圍在中間,一路趕去了雲朝在此的駐紮所在。
鬼無情出逃不到四個月,便重新被雲朝暗中使計,帶了回去。他有曾經潛逃的前科,又的確傷重,需要修養,因而在重新落入雲朝手掌之後,便在藥物作用下,沉沉入睡,此後回撤地宮的路途上,都再未曾再清醒一次。
……………………
鬼無情再次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是熟悉的地方了。
眼前是夜明珠散發出來的清淺光輝,床帳精美繁麗,繡以飛禽走獸,日月星辰。床鋪柔軟溫暖,鼻間還有催人入眠的淺淡迷.香,並著藥草獨有的香氣,混成一片,直叫人頭腦發昏,使不出一點兒力氣。
鬼無情從迷蒙到清醒,他手腕、腳裸上,都上了厚重冰涼的鐐銬,這叫鬼無情約摸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他未曾動彈,保持著清醒時的姿勢,試圖從腦海裡摸出些相關線索。但是他昏睡的時候實在太長,腦子似乎也被霧氣蒙住了,叫他什麼線索都摸不到。
徒勞地躺了好一會兒,鬼無情便接受了此刻自己重新被捉了回來的慘淡事實,他試圖起身,但是身體使不出一絲力氣。直過了半晌,鬼無情才終於撐起了半邊身體,斜倚在床柱上。
鬼無情挪動身體,試圖下床,但他剛剛側身,手掌便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在鬼無情幾近窒息的眼神下,他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往床榻下跌了過去。
——然後就被人攙住了。
來人撐住了鬼無情的身體,又強硬地把他摁了回去,神色似笑非笑,像是嘲諷,又像是奚落,他把被褥又給鬼無情捂上了,道:“龍蠱植入尚且未有十日,你此刻隻是個廢人,還是莫要亂動彈的好些。”
——雖然神色譏嘲,但是說的話卻也算不上有多少惡意。
鬼無情微微偏過臉,他閉眼試了試,發覺自己竟是連身邊人的氣息都察覺不到了,便輕輕歎了口氣,道:“這是地宮?”
大殿下道:“你覺得呢?”
那就是了。
鬼無情腦子裡還是亂的,他勉強理清思緒,道:“那些人………是你們引過來的?”
大殿下又笑了一聲,他拍了拍鬼無情的臉,動作十分輕佻,語氣也十二萬分的不正經,道:“好弟弟,你覺得呢?”
鬼無情便了然了。
他繼續道:“阿玉怎麼樣了?”
大殿下道:“你自己都是這幅模樣,還有心思關心你的小情人?”
鬼無情平靜道:“被你們捉回來,是我未曾料到,被下了套。棋差一招,我沒什麼好說的。但阿玉無辜,我出逃時,並未帶上她,她不過是個小姑娘,什麼都不懂,也沒有威脅。你們若是連她都能下得去手,那也實在太下作了些。”
鬼無情試圖激將,但大殿下卻不受他的影響,隻由著他說,似笑非笑地說:“真是個多情種。”
鬼無情微微皺眉,他道:“你們把那隻蠱種到了我身上,隻要阿玉無事,此後我定然不會再生事端………”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大殿下捏住了兩頰,嘴唇被擠成了嘟嘟的模樣,鬼無情頓時:“………………”
大殿下道:“你這會兒都是階下囚了,還講什麼條件呢?”
鬼無情便又沉默下來,他有些想要皺眉,但是這會兒臉頰被捏著,皺起的眉毛半點不顯氣勢,反而顯露出一股莫名的可愛來。
大殿下道:“龍蠱的確是種在你身上了,但這是因為你性命垂危,得借著它吊命。但吊命是吊命,你若是不聽話,這蠱是怎麼種到你身上的,便能再怎麼把它挖出來。”
鬼無情便隻能繼續沉默。
大殿下說完話,便鬆了手,隻在鬼無情臉頰上留下了兩條紅紅的手指印。
“你倒也真是命大。”
過了半晌,大殿下才又重新開口,打破了殿內凝滯的氣氛。
他的語氣有些怪異,鬼無情說不出這到底是什麼味道,隻是微微皺眉,沉默地聽著。
大殿下繼續道:“當心一下捅穿了,你竟還能拖著這麼一處傷繼續逃跑。淩大人那會兒,倒也曾經被你當心捅了一劍,他那會兒有人立時救治,都險些死了,你………還真是厲害。”
鬼無情不做回應,他有係統護著,這才能一路撐過來,不然照著禦南王曾經的舉動,他估計早便要死在什麼任務裡了。
然而他自己心裡清楚,大殿下卻不知道這一點。與他而言,鬼無情的確是命大極了,他在南海重傷,一路上並沒有多少名醫——大多數真有能力的醫者,要麼雲遊,要麼被招攬入京,進了太醫院。
所以在他看來,鬼無情便是被硬生生吊著性命,一路從南海顛簸而上,重新回到了京都地宮。
這甚至已經不能說命大了,再命大的人,若是一路顛簸下來,即便是有藥材吊命,怕也是支撐不了多少時間。
可是鬼無情卻是硬生生地撐下來了。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極大,直叫他心緒浮動,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心裡翻騰的情緒到底是嫉恨,還是慶幸。
兩人又相對著沉默了好一會兒,鬼無情才又出聲。
他沒有再詢問玉妃的事情,轉而道:“我逃出這裡,你們是一開始便知道?”
大殿下頓了頓,對於這點,倒也沒有隱瞞。他壓下自己翻騰的情緒,道:“你的確很有本事,我們是在第二日,才發現你不見了。”
鬼無情微微皺眉,將心裡的設想推翻了,他本以為雲朝勢力是從一開始便發覺了他的心思,一直有人暗中跟隨,設下套子,讓他自己往裡麵跳。
可是這會兒,這一點可能卻是被否決了。鬼無情沉默半晌,才又道:“你們是怎麼尋見了我的?”
這一點疑惑,在之前便已經存在了,隻是之前是對諸多暗衛,現在這會兒,則是調換了對象,麵向了雲朝勢力。
大殿下輕歎了一聲,他道:“不是我們尋見的你。”
鬼無情實在是很有本事,他孤身一人,沒有他人拖累,進退自如,一離開地宮,便如遊魚入海,半點蹤跡都尋不到。
大殿下想到這點,竟也莫名地生出了一絲憐愛之感來。
他道:“龍蠱為你驅逐假蠱,吞了你的血,雖然未曾能入宿,但若是要尋覓你的氣息,卻還是做得到的。”
鬼無情本來已經想到了許多可能,他一直以為應該是自己出了問題,泄露了什麼蹤跡 ,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暴露的理由,竟然是這樣的。
不是他自身不謹慎,也並非是運氣問題,而是有龍蠱作祟,尋覓其身。
他曾有意借助這玩意兒除去了體內假蠱,但是卻未曾想到,到頭來,竟然也是這玩意兒叫他暴露了自身。
這實在是顯得太可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