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莫念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聽雪。
夢裡, 是大戰前,他與聽雪師姐的最後一次和平交談。
山川峰巒,天地悠悠,隻有一盞小小的亭子, 立在山峰之頂。
石桌前,她與他麵對而坐。
一襲白裙, 眸光平靜。
饒是坐著品茶, 背脊依舊挺直,他們兩個人默契的沒有說話。
倔強又柔弱, 堅韌又貞靜。
那雙澄澈的眸子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沒有對他的譴責, 亦是沒有對他的憎惡, 平平淡淡, 就像是看著一個尋常的人。
麵對著她那樣的目光,他便覺著羞愧難當。
那是他不敢覬覦, 不敢奢望的, 聽雪師姐啊。
他啟了啟唇,乾澀道:“聽雪師姐, 你的女兒在哪裡, 我可以……”
“我會保護她。”
“藍滄然不過是個懦夫,他保護不了你, 更保護不了他的孩子。”
“聽雪師姐,你信我,我會好好待她, 保她性命無憂。”
時至今日,南宮聽雪仍然不肯屈服,至今不知道南宮聽雪將女兒藏在了何處,正邪大戰已然勢如水火,挑起大戰的起因是南宮聽雪,必然不會被放過。
聖子一怒,哀鴻遍野。
被激怒的聖子,已然不會給她生路。
南宮聽雪的眸光澄澈,似是看透一切的了然。
她微微側眸,看向最南方,似是看向了仙都,看向了最遠、最遠處。
她嘲弄一笑,眼底,全都是蔑然:
“我唯一的女兒……又豈能落在你們手中?”
……
顧莫念周身發冷,霍然驚醒。
那雙清冷的眸子裡閃過一道黑焰,他靠著冰棺急喘,不知不覺間,他睡著了。
修行數百年,他甚少放縱自己。隻有在聽雪師姐的身邊,他才會靠著冰棺小憩一會兒。
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他與聽雪。
這次的夢境,不知道為何,如此的逼真,眼前,是她略帶著拷問的目光,想起便如坐針氈。
南宮聽雪的話音猶然落在耳邊,她如此聰慧果敢,自然不肯將她的女兒拱手讓出,更不會交在他的手中。
事實上,她做的是對的。
顧莫念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修長的手指撐著冰涼的冰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白色靈氣升騰,簇擁著冰棺,南宮聽雪的屍身便躺在冰棺內,多少年了……三十年的日日夜夜,他都在絕望中度過。
黑霧瘋狂的紛湧,將冰棺內遮住大半,隻露出一張蒼白乾淨的臉,就像是睡著了。
聽雪閉著眼睛,卻讓他覺著灼熱。
他俯視著她,指尖顫了顫,輕輕的伸手進入冰棺,隻摸到了頭顱。
他將頭顱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水晶盒裡,一步一步,走向了地牢的高台。
他將水晶盒擺放在最高台上,手指一彈,虛幻的身體便影影綽綽顯露出來,一襲白裙,閉著眼睛,幽幽站在高台隻上,與夢中的她一模一樣。
他的眸子越來越深,越來越痛苦:“聽雪,我為你找了爐鼎。”
“她是不能修煉的廢柴五靈根,我厭惡她,卻不得不與她虛與委蛇,硬生生催化出一枚廢丹。你莫要怪我與她親近,她不及你半根手指,她不配。”
“距離爐鼎成形,還有一年,你便可以借由那爐鼎複活。”
在聽雪麵前,連說出“謝冰”的名字,都是對聽雪的侮辱。
沒人能及她。
謝冰,不過是個爐鼎而已。
與外界那個高冷的掌門不同,此刻的他眸中黑焰閃過,眼圈發紅,他字字泣血,“你躺在冰棺裡,一定很冷吧……我對不起你,是我沒用,不能讓你早點醒來。”
他急喘了幾下,似是難以抑製自己的痛苦。
顫抖著手,顧莫念想要觸摸南宮聽雪,卻在瀕臨靠近時候頓住。
他艱澀地說:
——“你的女兒,我找到了。”
聽雪與藍滄然隻有一個女兒,在追殺中,南宮聽雪唯一的女兒失去了蹤影,沒有人能從南宮聽雪口中得到那個嬰兒的下落。
南宮聽雪,竟然是誰都不信。
“當初你說,絕對不會讓女兒落在仙都手中。我懂你的顧慮,若是落在仙都手中,怕是要無法得到生路,若是僥幸不死,也必然永生囚禁……”
“可是,你就忍心將她放在魔界?”
從南宮聽雪死後,他便苦苦尋找聽雪女兒的下落,將近三十年了,他身為掌門主座,將全部的心血放在複活聽雪以及尋找師姐女兒的下落。
他一人,踏遍整個修仙界,艱難萬險都迎上。
身受重傷多次,瀕死危機多次,卻始終一無所獲。
直至一年前,他又隻身赴險潛入魔都,而魔尊竟早已掌控他的行跡,布下的天羅地網將他重傷,險些死亡。他拚死破了一條路,昏迷在深山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便看到萱瑤靈動可愛的臉,她看上去隻有十幾歲,似是初初長大:身材嬌小,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萱瑤那張臉,他一眼便覺著熟悉。抓住萱瑤的手,當即給她測了靈根
——五靈根!
能生下五靈根的女兒,唯有南宮聽雪。
絕對不會錯。
按照時間來算,聽雪的孩子不可能才十幾歲,然而五靈根的血液極為珍貴,萱瑤為了救他,生生的取了心頭血,他這才從瀕死邊緣恢複過來。
查明了清屏樓的一切後,他將萱瑤從清屏樓帶走,萱瑤是聽雪的女兒,卻失落在魔界這小小的門派中,受儘了苦楚,乃至像個幼童……
是他對不起萱瑤,讓她受苦了。
是他對不起聽雪師姐,讓她的女兒丟了三十年。
但也正因為如此,萱瑤的年紀與聽雪的女兒年齡對不上,不會有人想到是她的女兒。
他終於敢正視聽雪,輕輕地走過去,虛虛的攬住南宮聽雪的腰:“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