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晴晴的話透露的訊息很多。
在場的人無不色變。
這一次鄭國華沒有愣住,反而瞬間轉身,就這般湊巧,剛好看到鄭妮妮心虛的低下頭,下意識的腳一歪,就站到了文秀的背後,反倒是文秀一臉震驚,仿佛真不知道的模樣。
鄭國華心下一個咯噔,頓覺一股子勁兒直衝腦門芯,那血直往上湧,那一刹那眼前都冒出一片金星來。
但他還是很快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在他的印象裡,鄭妮妮向來是個懂事的女兒,所以他不願意懷疑她。
“妮妮,你出來。”
鄭國華壓抑著怒意喊道。
可仔細聽,還是能聽見裡麵的顫抖,那顫抖到底代表了什麼,隻有鄭國華自己知道,他當真不懷疑鄭妮妮麼?或許一開始是不懷疑的,可隨著他這一句話,鄭妮妮不僅沒有走出來,甚至還把腦袋往文秀背後藏了藏,他就明白,鄭晴晴肯定是沒有說謊的。
也就是說,鄭國強的死,當真和鄭妮妮是有關係的。
這一認知對於鄭國華來說,真宛如是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都被炸的嗡嗡的。
他一把扶住旁邊的沙發,睚眥欲裂地瞪著鄭妮妮,聲音仿佛是從胸腔裡硬擠出來的一樣:“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大伯倒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鄭妮妮不說話。
她被嚇壞了。
不管她心裡有多少小九九,本質上她還隻是個才剛剛一十歲的小女孩。
文秀當初告訴她,讓她嫁到馬主席家去,她是不願意的,她是一個高中生,長得還不錯,父母還都是正式工人,條件這麼好,不說嫁到乾部家庭,至少也得嫁個職工家庭吧,可那馬海呢?雖然他爸爸是革委會的副主席,但是他自己本人卻是個傻子,她才不願意嫁給一個傻子呢。
尤其是,明明是為了救大伯父,大伯母不說把鄭晴晴喊回來嫁,還逼著她嫁,到時候好處都給大伯一家得了,他們家卻什麼都沒有。
這叫她怎麼能甘心。
於是她這才昏了頭的跑去找了劉大腦袋,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文秀對這個女兒向來不隱瞞,甚至還希望鄭妮妮能學到她的幾番手段,所以鄭國強的所作所為,鄭妮妮早就心知肚明,甚至還會幫文秀出謀劃策。
本隻想著報複一下,誰曾想劉大腦袋那麼瘋,接下來的事情就整個脫離了鄭妮妮的控製,鄭國強的死來的太快了,從她去找劉大腦袋,到鄭國強死,前前後後都沒有一個星期。
期間她無數次的在心底糾結。
到底是將這件事吞進肚子裡,還是將這件事告訴鄭國華尋求幫助,可看著鄭國華因為鄭國強的死而悲痛萬分的樣子,她又什麼都不敢說。
她本以為不去見周蘭,周蘭就不會發現端倪,等周蘭死後,就沒人會追究這個。
誰曾想……
“到底為什麼?”鄭國華抹了一把臉,怎麼也不敢相信,竟是自己的女兒害死了他大哥。
“因為大伯母要我嫁給馬主席的傻兒子,我不願意!”
鄭妮妮被逼的沒辦法,捂著臉就哭嚎一聲。
“明明是大伯做錯了事,憑什麼要我去管這個爛攤子,我不想嫁,可大伯娘和我媽就逼著我嫁,鄭婷婷能躲回舅舅家,我能躲去哪兒,我哪裡都去不了。”
鄭國華眼睛充血的朝她吼回去:“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非要去找劉大腦袋?”
“找你有用麼?”
鄭妮妮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如果找你有用的話,大伯娘怎麼可能這麼逼媽,媽又怎麼可能來逼我?”
“當然是因為我爸被關起來是因為你媽的原因啊。”
鄭晴晴眼看著鄭國華被鄭妮妮這幾句話給問得臉色都變了,心裡罵了聲沒用,起身接過話茬:“至於為什麼要你去嫁給馬海,當然是因為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你。”
“因為你不肯下鄉,所以你媽想要算計鄭婷婷的考試資格,鄭婷婷也不傻,被你媽折磨了這麼多年,最終還硬氣了一回,跑回家找她舅舅去了,你媽工作給了你,自己沒了工作,就纏著我爸給她找工作,不然就去舉報我爸,我爸做人是不行,但對你們一房也算儘心儘力了,可結果呢?”
“你卻害死了我爸。”
“文秀,你真是個喪門星。”
“自從你進了我家門,先是把我爸的副廠長作沒了,現在又把我爸的命給作沒了。”
鄭晴晴罵人不像鄭婷婷,帶著怨氣與悲憤。
她這會兒甚至臉上還帶著笑,說的話卻宛如尖刀似的,紮進了鄭國華的心底:“還有,我媽早就給我寫信了,讓我回來嫁給馬海,我也同意了,畢竟馬伯伯可是革委會的主席,我嫁過去就能當家做主,總比我在鄉下耕地種田強,所以我也奇了怪了,我媽早在個把月前就寫信讓我回來嫁人了,我媽又是怎麼逼的你呢?”
“這不可能!”鄭妮妮尖叫。
“沒什麼不可能,信我還收著呢,你不信我可以拿給你看。”
說著,鄭晴晴回了房間,拿了一個信封出來。
裡麵寫了三張信紙,也確實是周蘭的筆跡,上麵滿滿都是苦口婆心的勸慰。
鄭妮妮拿著信紙依舊不肯相信:“這是假的,這是你偽造的。”
“可我昨天已經跟馬海見過麵了,我倆對彼此都很滿意,婚期都定了。”
鄭晴晴一把搶過信:“現在我爸都沒了,我憑啥還要騙你呢?”
鄭妮妮頓時有口說不清了。
“你就彆逼妮妮了,當時到底什麼情況,你媽心裡清楚,我為什麼將工作讓給妮妮,那不是因為我替你媽挨的打麼?”文秀見鄭妮妮臉都白了,頓時心疼壞了,一把將鄭妮妮抱在懷裡,朝著鄭晴晴喊道。
“你真為我媽挨的打麼?”
鄭晴晴冷哼一聲:“有誰看見了?有誰聽見了?”
“說不定是你喪良心的事情乾多了,人家背後給你敲悶棍了,我還聽說你去找你前頭生的那個丫頭了?說不定人家壓根不想跟你相認,知道你找她後,特意找人過來打的你。”
無意之間,鄭晴晴居然意外的真相了。
文秀還想說什麼,卻被鄭國華給攔住了:“彆說了。”
大哥已經沒了,現在爭孰是孰非有意義麼?
“晴晴,妮妮她……”
他想說妮妮年紀還小不懂事,可他發現自己開不了這口。
鄭妮妮甭管有心還是無意的,鄭國強都是死了的,所以……鄭國華隻覺得這會兒整個人都是懵的,他耷拉著肩膀,雙目茫然的看著對麵的侄子侄女。
“一叔,你對我好,我知道,但你也知道,爸爸是我家的頂梁柱,沒了爸爸,我都不知道怎麼過下去了。”鄭晴晴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很軟,整個人痛苦無比的蹲下來,不停的流淚。
“你要我怎麼原諒她,她是高興了,可我爸爸沒了。”
“一叔,我沒爸爸了。”
鄭國華手足無措的站在客廳裡,回頭看看自己的妻女,隻見她們抱頭流淚,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模樣,再看看那三兄妹,滿臉的憤恨,尤其侄女兒,整個人哭的都快抽過去了。
該怎麼辦?
他該怎麼辦啊。
鄭國華四十多歲了,可這四十多年來,這樣讓他無法抉擇的時候卻不多,也就是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發覺,原來這些年被大哥保護的很好的,不僅有大嫂和侄子侄女們,還有他。
“晴晴……”
“彆說了,一叔,你要是願意住在家裡,我很歡迎,但是他們不行。”
鄭晴晴終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讓我跟我害死我爸的人住一個屋簷下,還要佯裝姐妹情深,我做不到,我哥也做不到。”
說著,她伸手扭了一下鄭長河的腰。
“啊,對,不行。”接收到暗示(?)的鄭長河連忙點頭。
鄭長江就混不吝多了:“反正就這麼回事吧,一叔,也彆怪侄子們心狠,這房子本來就是當年我爸花錢買的,當初我爸心疼你,把家裡的老宅給了你,他自己是一塊磚頭都沒要,和我媽攢錢買了現在這個地皮,建的房子,現在我爸都死了,以後當家做主的就是我和大哥,我倆年紀也不小了,總要結婚生孩子,這一大家子的,房子本來就不大,老住在一起也擁擠。”
“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分開吧。”
“是啊,一叔。”鄭長河這會兒也找到話頭了:“咱媽跟一嬸這些年也不對付,而且咱媽還說一嬸拿了她的錢,心裡一直憋著氣呢。”
這話頭一提,鄭晴晴就又想起一件事。
“對,我家以後就不富裕了,每一分錢都很金貴。”鄭晴晴雙手環胸,冷哼一聲,說起這個,還是一肚子的意見。
她不知道什麼賬本不賬本的,她隻知道,文秀偷了她媽媽的錢。
但是她也沒那麼生氣,因為她知道,周蘭的嫁妝盒子裡沒有多少錢,早在鄭國強出事之前,家裡的錢已經全被周蘭寄給他們兄妹三了。
不過,這不妨礙她以這個為借口貶低文秀不是麼?
鄭國華懵了。
文秀和鄭妮妮也懵了。
什麼意思?
鄭家三兄妹這是……想要將他們一房趕出去?
文秀猛然看向鄭國華,期待他說出一個‘不’字,可偏偏,鄭國華這會兒正沉寂在無儘的歉意中,而且,他也明白,這房子是大哥一家的,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這些年他能住在這裡是大哥對他好,可現在,大哥沒了,侄子侄女不願意自己一家住在這裡,他要是再死皮賴臉的,可就太難看了。
“好。”
鄭國華啞著嗓子:“我們搬。”
“國華……”文秀急了,趕緊上前來拉鄭國華的袖子。
卻不想鄭國華跟被刺到了似的,一把揮開她的手,文秀直接愣住了,可看鄭國華臉色,卻不敢多言。
而鄭國華隻是抹了一把臉:“明天咱就搬。”
一言定音。
鄭晴晴嘴角勾起勝利的弧度。
她輕蔑的瞥了一眼鄭妮妮,她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的。
鄭妮妮被這一眼看的渾身發冷,隻覺得,自己仿佛被一條毒蛇給盯上了似的。
***
“什麼?真的假的。”
鹿仁佳嚇得手裡的瓜都掉了。
“真的。”
鄭婷婷點點頭,歎了口氣:“他們搬了家後,我爸就來找我來了,他問我當初是不是大伯娘比我嫁給馬主席的兒子,我說不是,我告訴他,大伯娘確實有心讓我嫁給馬海,但文秀不肯,說馬主席家肯定不滿意我,說我爸根本就不在意我,不如叫妮妮嫁過去。”
厲害啊。
“所以你爸什麼反應?”鹿仁佳又拈了一塊西瓜往嘴裡塞。
這天兒往夏天過,早市上也有了西瓜,雖然都是販過來的,不太新鮮,但西瓜卻是個新奇貨,買的人還是很多的,姚姥姥搶了三個回來,切開來不算太熟,但也能吃了。
鹿仁佳給鄭婷婷手裡塞了一片。
“他似乎沒想到我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