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的臉色糟糕極了, 他本就白,經曆了這麼一圈折騰,更是慘白如紙,看著佘姐心疼極了。
她試圖緩和氣氛,說起個玩笑話:“關於血童的起源,道上眾說紛紜,人對於極端未知之事總愛異想天開……像湘南花家, 他們就主張‘報應論’,善惡本是天道同生二子,有多大善便有多大惡,是無法抑製的世間運轉真理。這個理論仔細想想十分歪理, 它引申於‘光暗’同生,但善惡並非單純能用光暗來比擬。
“而藏傳佛教那邊,和花家理論相似, 還更玄。說血童本是某佛祖肉身轉世的一重劫難,即人間曆練劫難百世後, 重新化金身歸位, 最後的一道程序‘斬三屍’時的那個惡屍逃逸。”
佘姐說到感興趣的理論, 眉飛色舞,沉浸其中,李雪聞也是個熱愛雜學的, 見白靈聽懵了, 解釋道:“接分/身案宗時, 我說過的斬三屍理論還記得嗎?事實上, 斬三屍這程序在有記載的野史中,更多是來凡間曆練的人身佛祖,百世之後‘破執’,而這血童乃最惡最凶之物,又法力滔天,花家便認為血童是某人身佛祖之惡屍,需讓其本我、善屍將其斬殺,才可根除。”
說來也奇怪,李雪聞一番解釋夾雜眾多術語,沒接觸神話知識的人聽起來晦澀難懂,白靈卻一點就通。他不確定的開口:“但,佘姐剛才說,血童是每數十年便出世,老血童不死,新血童不出,這豈不是自我矛盾?”
佘姐搖頭:“不矛盾。人身佛祖顧名思義,在百世曆練中,並不知道自己真身。因此,若一世未成功‘破執’,人身佛祖轉世,其善屍、惡屍,也會跟隨轉世,直到看破機緣,斬除執念,方能歸位。這反倒符合血童的出世規律了。”
她卻又話鋒一轉,歎氣說:“之所以說這理論可笑,是其無法解釋血童在曆史記載中存在了遠超‘百世’的時間。同時,也不曾出現過與之對應的‘善屍’記載。”
“關於這點,”李雪聞皺眉,“我倒覺得不能證明血童並非惡屍。大仁不仁,大善不惠。善的形式有很多種,拯救滅國的偉人、激昂文字的文人,甚至帶頭剿滅一國反賊的將軍,都可以稱之為善;再細分一點,一個人一輩子無名無號,卻處處從小事幫助他人,難道不是善嗎?
“惡行千篇一律,善卻是各有各的善處,難以像血童這樣歸類。不過正常情況來講,善屍要比惡屍難找尋,很多神話中均是斬惡屍後無法下手斬善屍,造成的歸位失敗。”
李雪聞的鳳眼對上昏暗中經曆許多仍黑白分明,清澈無憂的眼,不由得顫了一下。他嘲諷的勾起嘴角:“分析來分析去,受害的總是我們凡人,我們也對此無法做什麼。”
他這話糅雜了許多負麵情緒,佘姐擔憂的拍拍他肩膀,遞給他瓶水喝。
一行人一番修整,這地不能久待,準備先出去。
謝崇森給白靈解釋,這裡確實是幻境,維持幻境的就是二樓遇到的“泥巴怪”。白靈隱約覺得講不通:如何解釋他經曆的曆史重現?可他許多話到了嘴邊說不出口,隻能垂著眼應和著男人。
待隊伍最後李雪聞的腳邁出台階,身後“醫院”驟然坍塌,扭曲,千分之一秒後,寒風蕭瑟中的破敗磚屋,重現人間。
白靈摸著磚屋粗糙的牆,驚奇的說不出話。
此時,手機重新有了信號,佘姐比對著地圖,氣的一哆嗦:“艸,這片破屋是他媽的蓋給誰住的!真正要找的居住區在這北麵!”
此時月將掛中天,時辰很晚了,一行人趕忙驅車過去。
遠遠望見一片比磚屋群麵積大的多的鄉村,燈火通明,人氣十足,佘姐反複比對地圖確認無誤,才把車停在村門口。
可一下車——
白靈茫然的眨眼:“這什麼聲音?”
空氣中充盈著撕心裂肺的嚎哭,一片氛圍悲愴傷感,老人中年人小孩都有,似乎有喪事。
其實剛才路上白靈便心生疑惑,這村有生活人口多,也不至於家家戶戶明燈高懸吧,農間夜晚閒來無事,沒必要亮這麼多燈的。
走進了一聽,果然是在哭喪。
大半晚上,四個城裡人的出現本來突兀,可白事突發,一村人也無心理會這些個小事。
有一家人悲傷過度,穿著樸實的中年男子傷心欲絕、跌落在地,旁邊年輕子女樣的默默垂淚,安慰父親;又有幾個白發老人哭嚎著“白發人送黑發人該怎麼活”,應該是當事家庭。
白靈年紀小,看著人畜無害,便自告奮勇的去搭話。他悄悄拉住那家人旁邊的莊稼漢模樣的鄰居:“是誰走了?”
那鄰居也麵露戚戚:“大芬啊!你說說這都什麼事兒,大芬那麼好的人,真是造孽。”
大芬?
白靈心生不好:“劉大芬?”
“對,”鄰居這才注意到搭話的少年是生麵孔,“小夥是市裡來調查的?唉,來晚了,人找是找著了,都死了好幾天,身子都爛了!”
“好,謝謝你!”
白靈顧不得更多寒暄了,在淅淅瀝瀝的哭聲裡,跑回三人那。
“是失蹤的劉大芬死了!”他不安的說,“說死了好幾天,身子都爛了,剛找到!”
這……
線索斷了。
一輛破舊卡車隆隆踏過土路,急匆匆駛入村子,後座有白塑料布包裹的花圈與紙房、紙人,紅綠廉價的撞色,承載了亡者親人的悲傷。
村裡懂紅白事的老人在村尾拉起木桌子,開擺靈堂、供香等流程,白燭搖曳開一片火光。
一行人不忍再看下去,所幸村裡人淳樸友善,沒對突然出現的他們置有微詞。
剛才搭話的莊稼漢蹲在門口,點著一支煙,也不抽,神色惆悵。
李雪聞上前含糊說他們是市裡警察局,調查情況,鄰居砸吧砸吧煙,歎口氣:“你們問吧。托你們費心,給大芬嫂子找個說法了。”
李雪聞開門見山:“劉大芬在印刷廠工作?”
鄰居點頭:“在,俺和她還是同事。”
這鄰居倒是個嘴碎的,問一句說兩句。或許,他也是需要和人聊天,來分散老鄰居去世的悲傷。
“那你知道你們印的東西……”李雪聞斟酌語句,“不太正常嗎?”
他問這個問題,是因為鄰居神色正常,沒被邪祟入體的狀態——有點判斷力的都能分辨印刷的東西不合法吧,李雪聞自詡擅長觀察,這村裡人能為劉大芬去世悲傷至此,應是淳樸善良的。
果然,鄰居愣愣的敲一下煙頭:“啥意思啊?不就是恐怖片麼,城裡人不都愛看這個?”
“恐,恐怖片?”白靈睜大眼睛,“廠裡人是這麼說的嗎?”
“對啊,”鄰居點頭,“確實圖片嚇人,俺個大老爺們看了心裡都發慌,不過看習慣了就沒覺得可怕了。”
說著,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俺們村都不識字,具體印的啥不清楚啊。要是內容不合法,找管事的說唄,俺們就是窮乾活的。”
這個回答,實在是沒想到。
鄰居說,他們村地方偏,世代務農,這兩年政策問題把地種樹領補貼了,平日閒的沒事乾,正巧附近開了個印刷廠,不要求學曆、不識字也能乾,大家一窩蜂都去了。
他又說,劉大芬是村裡唯一一個識字的,是車間主任,她家當年是地主,上過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