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古埃爾不失遺憾地說,“我本來邀請他了,但他臨時有事。”
他對喬伊使了個神秘的眼色,促狹地笑道:“可能隻是因為不想來舞會,所以才‘臨時有事’。沒辦法,天才都有自己的個性,何況是年輕的天才?”
喬伊連忙澄清道:“這您還真是錯怪他了。他是真的有事。”
安東尼奧來之前剛剛被建築學校的達戈教授叫走。本來他一臉不情願,但喬伊覺得這很可能與他上學期掛掉的課有關,所以強硬地堅持要他去,甚至目送他進了校長辦公室。
“啊,是這樣。”約瑟夫失望地撇撇嘴,“他住在哪兒?我爸剛給我買了幢小房子,我也想找他做我的建築師。”
“約瑟夫,你舅舅已經搶到阿巴斯先生了,總不能巴塞羅安所有的頂尖建築師都被你們巴特羅家搶去吧!”有人半開玩笑地譴責他。
“那個,真是不好意思,”喬伊掩飾不住得意地笑起來,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再次齊齊落在了自己身上——
“這位建築師在未來一年裡,都屬於我了。”
伯爵府上七嘴八舌的眾人裡,隻有她知道,他們熱烈談論的這位年輕建築師此時正在校長辦公室。
安東尼奧看著麵前重新改為“4.0”的成績單,驚訝地挑起了眉毛。
達戈教授被所有學生公認為最難啃的硬骨頭。他這回居然真的主動給他改回滿分了?認真的?
說實話,他本來還以為達戈教授把他叫來是為了他險些被永久取消建築師資格的事,已經做好了被狠狠罵一頓然後麵無表情摔門而出的準備。
沒想到一來就看到了自己這學期本該重修的課,被修改為滿分的成績單。
安東尼奧心情有些複雜。
“聽說你要正式開始主持房子的改建項目了?”達戈教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幽幽地問道。
“對。”安東尼奧微微點頭。
“就是我上次見到的那個年輕女孩?”
“是的。費爾南德斯小姐。”
“……你的設計稿拿給我看看。”
安東尼奧眉頭輕蹙,下意識地攏了攏身邊的畫夾。
這是喬伊強迫他帶上的。
“安東尼奧,你得帶上房子的設計圖,”當時少女用不容置疑的語調說,“主動把它給達戈教授看!這一定會讓他對你的印象大為改觀,這時就可以適時提出,請他推薦你代表學校參加加泰羅尼亞青年建築設計大賽。”
嗬,安東尼奧心想,他才不會做那種事。參加比賽這種擠破頭把自己的作品湊到彆人嘴邊的行為,不符合他的性格。
“拿出來。”達戈教授不耐煩道。“我知道你帶了。”
這讓安東尼奧莫名有一種被掌控的不悅,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控製範圍之外。他很討厭這種感覺。
但就在他沉下臉,準備直接甩臉子離開時,他的耳邊忽然回響起少女清脆的聲音,那聲音裡充滿了純真的快樂和驕傲:“安東尼奧,我真希望自己的房子會是一座獲了大獎的房子。費爾南德斯之家——加泰羅尼亞明星建築師的處女作!多神氣!”
……好吧。喬伊喜歡。
那就沒辦法了。
安東尼奧按捺住脾氣,把畫夾遞給頭發花白的校長,然後就開始頗為不自在地望窗外望去。
因為他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
——他堅信,他和喬伊之間,一定有哪裡出錯了。
“安東尼奧,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
那一晚明亮的煤油燈光下,喬伊晃動著手邊淡金色的香檳,微微眯上了眼睛。
“嗯。”安東尼奧默默應聲。
他很丟臉地偷偷畫她,然後更丟臉地被她發現。
“那一天是聖喬治節!我就想要一個聖喬治節主題的浪漫設計,要有龍、玫瑰和骨頭。”
“還有小半杯。快,你把剩下的都喝掉!”她催促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無奈地暼她一眼,“我酒量不行。”
喬伊就像之前每一次兩人出現意見不合時一樣固執己見,“沒關係!現在是自由的藝術創作。相信我,酒是藝術家的繆斯女神!”
安東尼奧:“……”他隻好拿起那杯伏特加,一飲而儘。
一股酣暢辛辣的涼意一路滑入腹中,沿路燒起了**辣的火。
喬伊滿意了。
她也一口喝完自己那杯香檳,然後開始一邊說一邊比劃,“好,我們先來說屋頂!屋頂呈現虯勁的流線形,就像一條龍的脊背。龍鱗就是亮晶晶的彩釉瓷磚,在陽光下反射出絢爛的光芒。”
“外牆是門麵嘛,也要和彩色的龍鱗屋頂搭配,有繽紛但不繚亂的效果。”
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說出了與“五彩斑斕的黑”同等性質的話,有點尷尬地輕咳了一聲,裝作無事發生,“可以貼上色彩漸變的碎瓷磚馬賽克。你在伯爵之家屋頂上用的那種碎瓷拚貼就很好。”
安東尼奧隨著她的描述下筆不斷,刷刷刷的快速勾線稿,然後又時不時皺著眉頭改掉一兩處。
酒精慢慢從胃裡燒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像被一朵冰涼又滾燙的雲緩緩托起,周身飄飄欲仙。
“然後朝向大街的陽台呢,可以設計成鏤空的骷髏的效果。最上麵的小窗戶要做個花朵形的小陽台,像公主的陽台那樣!上麵是盤踞的惡龍,底下是公主呼救的陽台,再往下是層層疊疊形狀奇異的骨頭,想想就刺激!”
安東尼奧微微挑了挑眉。喬伊想要在惡龍的脊背底下設計一個公主被困呼救的陽台?
有趣。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繼續想象喬伊描繪的場景,然後迅速用寥寥幾筆勾勒下來。
那種漂浮的失重感越來越強,他的大腦和手逐漸開始不聽使喚,仿佛自己有了意誌一般興奮不已地活動起來。
曲線流動的樓梯、長得像蘑菇一樣的可愛壁爐、色彩絢爛的彩色玻璃、如同沉入深海一般的漸變藍色天井設計,層層疊疊的可愛骨頭陽台上,每個聖喬治節都會插滿鮮豔的玫瑰花……
在少女活靈活現的描繪下,一座童話故事幻化而成的房子逐漸在安東尼奧腦中形成。流淌的靈魂仿佛乘上了自由的翅膀,房子的每一塊磚瓦、每一個角落都有精靈在飛舞。
不知為什麼,安東尼奧越畫,越產生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這些東西仿佛和他靈魂深處的什麼共振起來,就像是飛鳥透過海麵呼喚大洋深處遨遊的魚,讓魚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也在湛藍無垠的大海裡自由自在地翱翔。
魚生出了翅膀,藍得透明的海浪奏出叮叮咚咚的歌聲,太陽七彩的光暈盤旋在漩渦般的魚群四周,巨龍寒鐵般的閃亮鱗片在陽光下映射出絢爛的光彩,一望無垠的雙翼托起日輪,伊比利亞的春風吹過鮮花遍野的翠綠山巒,戴著珍珠王冠的公主站在潔白的高塔之巔,在漫天飛舞的玫瑰花雨中,緩緩回過頭來……
他在光怪陸離的幻夢中睡著了。
安東尼奧在晨曦中醒來時,周圍依然是無比熟悉的淩亂的工作台。亂七八糟的炭筆、尺子和畫刷扔在一處,他的手背上甚至還有一塊可疑的紅痕。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活動下僵硬的脖頸。
然後在看到麵前那幾張設計圖稿時,猛地愣住了。
惡龍的彩鱗、十字架龍脊劍、流暢的外形、斑斕的牆磚……每一處設計都是想象力與美感的激情碰撞,每一個角落都比完美更加完美。
他,真的能畫出這樣的設計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