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敲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安東尼奧丟了魂兒一般對著設計稿呆坐的模樣。
“想什麼呢?”她敲了下他的腦袋。
安東尼奧失魂落魄地轉過頭來,難以置信地指了指那幾張設計稿:“……這真的是我畫的?”
喬伊理直氣壯:“不然呢?難道你覺得你的稿子被施了魔法,可以自己畫自己?”
趁著少年還在發愣,她又在他頭上敲了一計:“拖稿都拖瘋魔了。吃早飯。”
她把工作台上淩亂的東西往旁邊推一推,把熱巧克力、小油條吉拿棒和雞蛋吐司放在強行擠出來的珍貴平麵上。
“喵——”紫牙烏不知從哪個角落忽然鑽出來,濕潤的小鼻子一顫一顫地探到空中,開始仔細辨認這些陌生香味的來源。
安東尼奧困惑道:“……酒真的這麼神奇嗎?”
喬伊拿起滾燙酥脆的吉拿棒蘸了蘸熱巧克力,“哢嚓”一聲咬了滿嘴的酥渣,勾起一個有些愧疚的微笑——當然沒有。
酒精,I類致癌物,會在快速進入血液後導致交感神經興奮,讓你心跳怦怦、大腦亢奮,變成一個有啥說啥的沙雕。還會麻痹中樞神經,讓你反應變慢、出現幻覺、難以精準控製四肢,畫出來的稿子根本沒眼看。
真指望靠喝酒激情創作?醒醒,3781年了。
但她當然不會說,是自己扮演了一次稿子精。
作為高迪大師的小迷妹,她曾經在一個學期的世界建築史作業中臨摹了他的七座世界文化遺產作品。除聖家族教堂之外,她最喜歡的就是巴特羅之家——聖喬治節惡龍與公主的傳說,奇異瑰麗的外表,幻想世界般的內部裝潢,糅合成一個令人癡迷的奇妙存在。
那時的她隻是出於熱愛而臨摹,完全沒想到重活一世,自己竟會輕輕鬆鬆地贏得大師處女作的所有權。
如今來都來了。於是,喬伊——沒有經過多少道德上的掙紮——就決定主動出擊,將這座著名的房子提前占為己有。
倒不是她不相信身邊這個年輕版大師的潛力,隻能怪她實在太喜歡巴特羅之家的設計了。
她就是想要那樣的一幢房子。現在就要!
動動小手,就能擁有一座未來的世界文化遺產。誰能克製住這樣的誘惑?
彆人能不能不知道,反正她不能。
偷偷更改作品,從灌醉作品的主人開始。喬伊享受著甜蜜的酥脆早餐,愜意地眯上了眼。
咳,至於本該是這座房子曆史上真正主人的約瑟夫·巴特羅小朋友?
喬伊滿懷愧疚地決定——
“約瑟夫,”熱鬨的舞會上,她笑眯眯地看向金發少年,“雖然現在安東尼奧沒空,但我保證,等將來我的建築師出名了,我一定給你留一個他的檔期。”
“哦?”約瑟夫竟沒有像往常那樣沒皮沒臉地跟她開玩笑,反倒懷疑地打量了她幾眼:“無事獻殷勤。喬伊,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嗬,小朋友果然挺聰明。喬伊的眼中光芒流轉,嗤笑一聲:“不想要算了。到時候你自己排隊去吧,彆怪我沒給過你機會。”
“彆啊。”約瑟夫果然上鉤,“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彆當真!我要我要!小荷花最好了!”
不過,他在心裡嘀咕了一句——瞧你這話說的,好像他是你的一樣。
“各位,”古埃爾在大廳中央舉起酒杯,“今晚其實還有一個喜訊想要跟大家一起分享。”
眾人都轉過頭去,看向他旁邊那位文質彬彬、笑容儒雅的中年男子。
古埃爾向那人做出邀請的手勢:“為此,市議會經濟辦公室的首席執行官菲利普先生也來到了這裡,與我們一起度過這個歡慶的時刻——我倍感榮幸。”
菲利普執行官摘下帽子,很有風度地一禮:“諸位,我很高興地宣布,在奧地利維也納舉行的萬國博覽會今天就要閉幕了。”
“一年前,我們提交了在1878年申辦萬國博覽會的申請。到幾個月前維也納萬國博覽會開幕的時候,最後角逐的候選城市隻剩法國的巴黎、德國的德累斯頓和我們巴塞羅那。”
巴塞羅那在申辦萬國博覽會?喬伊若有所思。
她之前曾在報紙上粗粗讀到過相關消息。不過那時她一直在為償還自己如山的債務而疲於奔命,沒有怎麼關注過。
現在,或許是時候關注一下了。
“巴黎在六年前就已經辦過世界博覽會,而德累斯頓的競爭力顯然比不上巴塞羅那,所以這一次,我們穩操勝券。”菲利普的聲音依然沉穩優雅,但顯然帶上了愉悅的底色。
“今天,維也納萬國博覽會閉幕的那一刻,組委會主席就會宣布五年後博覽會的舉辦城市。市議會和市政府此刻就在等從奧地利來的電報,而伯爵府則是另一個歡慶的場所——我的同事們接到電報的第一時間,也會通過電報將這一喜訊告知我們。”
他微笑著舉起酒杯,看向牆邊的銅鍍金琺琅擺鐘:“現在是五點五十九,距離這一曆史性的時刻大約還有一分鐘。當然,喜報長出翅膀還要飛一段時間,我想,我們再過三四分鐘就會得到消息了。”
“太好了!”衣著光鮮的人們歡呼出聲,再次舉杯:“讓我們一起倒數,敬科學!敬工業!”
“敬萬國博覽會!”
“敬我們巴塞羅那的明天!”
一片熱烈的氣氛中,喬伊臉上洋溢著微笑,心裡在試圖挖掘有用的記憶。
她知道巴塞羅那辦過世博會,似乎在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各辦過一次。十九世紀的那一次,就是五年後嗎?
不過,她記得部分場館建在蒙特惠奇山上——而那座山此時還屬於焦頭爛額的莫雷諾先生,一片愁雲慘淡的氣氛。這麼說來,大概要到二十世紀的那一次世博會才會征用這座山頭。
那麼……這次世博會能帶來什麼商機?
賣甜筒冰淇淋?喬伊忍不住笑了。
“咚——咚——咚——”
六點整到來的一刻,伯爵家裡的擺鐘和窗外傳來的遙遠鐘聲交疊,驚飛了大片的白鴿。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杯子裡酒已經喝完的冒失鬼們趕緊招手讓男仆重新倒上雪莉酒和香檳,眾人都激動得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巴塞羅那就要走向世界了!
十幾秒過去了。
一分鐘過去了。
三分鐘過去了。
那台黃銅色的精致電報機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動不動,比死了還安靜。
電報員在眾人灼熱的目光下渾身不自在,低著頭把鍵盤翻過來倒過去數了不知多少遍,終於忍不住在天鵝絨遮擋的桌子後麵抖起了腿。
菲利普執行官的臉色有些窘迫,他看向古埃爾:“呃,伯爵先生,我們要不發封電報過去問問?”
隨著伯爵先生點頭、電報員迅速發出一封簡單的電報,大廳內充滿希望的等待終於變成了疑惑的焦慮和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
“電報線是不是斷了?”
“莫非出了什麼意外?”
“還是說市議會太興奮了,忘記告訴我們了?”
不過這一回,回電很快就到了。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電報員迅速地記錄下一句話,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紙條遞給了古埃爾。
伯爵先生看完那張紙,臉色驟然沉重起來,又把紙條遞給了菲利普。後者幾乎是隻掃了一眼,就沮喪又無奈地扶住了額頭。
大廳裡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靜。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顯然不是原來期待的喜報。
在落針可聞的沉默中,菲利普長長歎了口氣。
“諸位,”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看起來,巴黎人民要迎來他們的第二次世博會了。”
1878年世博會,將在時隔11年後,第二次在法國巴黎舉行。
巴塞羅那過五關斬六將,最後折在了一個本不該是對手的對手身上。
“……卑鄙的法國佬!”不知是誰率先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
這一下子打開了潘多拉的話匣子,眾人都同仇敵愾地紛紛開始咒罵比利牛斯山脈以北的那群混血雜種。
“明顯的偏袒!組委會在巴黎,就暗中搞見不得人的交易。也不知道他們收了法國佬多少賄賂。”
“這不公平!”
“何止是不公平!簡直是無恥!卑鄙!”
“他們乾脆把萬國博覽會改名叫法蘭西博覽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