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誰稀罕法國佬發起的博覽會!”
在這一片罵聲之中,伯爵府前廳的門突然開了。
隨著一位小個子的黑發青年帶著微笑走進前廳,開門的男仆莊重地叫道——
“法國的埃爾溫·讓·雅克先生,西門子公司海外業務首席執行官。”
法國佬?!
是的,法國佬。
在那一刻,大廳中所有的加泰羅尼亞人第一次站到了和南方人同仇敵愾的戰線上,麵對跨越比利牛斯山而來的北方外來者,展現出了空前的民族團結。
……
“費爾南德斯小姐,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巴塞羅那的企業家們這麼成功,卻看不到我們公司的大好前途。而且我覺得他們似乎對我很有敵意!難道是我個人的問題嗎?”埃爾溫用勺子一下一下撥弄著麵前色彩鮮豔的海鮮飯,十分鬱悶地抱怨。
鮮蝦、螃蟹、牡蠣、扇貝、魷魚……橙黃色的米粒夾雜著令人垂涎的海鮮,散發出濃鬱的香味,可惜麵前的食客太過沮喪,一點胃口也沒有。
喬伊使勁憋住笑:“不不不,埃爾溫先生,真的不是你的錯。你隻是來的時機太不巧了些——巴塞羅那的企業家們對巴黎奪走了他們的世博會感到非常憤怒。”
對不起,雖然感覺不太厚道,但真的很好笑。
她沒好意思建議,埃爾溫先生下次來巴塞羅那之前,或許可以考慮找東方的風水家看看卦。
不過,倒黴的是埃爾溫先生,她卻賺得盆滿缽滿。
在1873年盛夏的蟬鳴聲中,身負巨債的在逃公主拿到了塵埃落定的一筆巨款——西門子公司投資的分紅。
事實證明,好好學習絕對不會有錯。曆史書上能夠出現的名字,每一個都是時間長河大浪淘沙之後留下的佼佼者,天之驕子中的戰鬥機。
電梯的推廣比預想中還要順利——當然,是埃爾溫的預想,而不是喬伊的預想。作為上輩子大學期間每天都要痛苦地爬樓梯上七樓宿舍的本科狗,喬伊已經在生命中過早地體會到了沒有電梯的痛。
電梯這東西,就像改變人類生活的每一項便利產品一樣,一旦沾上,就戒不掉了。對於電梯的暢銷,她比西門子本人還要更有信心。
西門子公司股權的分紅給她帶來了超過四千萬的淨收益。加上之前回形針的專利和生產以及奶茶鋪經營、茶葉原料和茶包的利潤,她終於能夠還清玫瑰公主欠下的1.43億債務了。
去除日常開銷,剛剛好一點也不剩。
但經過三個月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兵荒馬亂,她終於領悟了一個道理——不怕負債,就怕手裡沒有種子資本。
就像是信用卡給信用良好的客戶提升額度一樣,她憑借自己還完了利滾利巨額債務的信用,再次借出了兩億比塞塔——這筆巨額貸款的還款期限是一年,每月定期償還,仿佛背上了一套房貸。
不過,這是套能夠生錢的豪華大房子。
“埃爾溫先生,我不想僅僅向貴公司投錢了,”喬伊心情極好地微笑道,“我打算與你們合作,在巴塞羅那開設電廠。”
“這座城市需要更高效清潔的交通和生活方式。”
喬伊再次在心裡念叨了一遍,放下了車簾。
馬車駛過人口密集的居住區,骨碌碌地拐過一條又一條小巷,塵土飛揚。她原本喜歡拉開車簾看外麵的風景,但由於被塵土揚了一臉,也不得不再度放下車簾。
老城區裡的路也太臟了。
不僅是臟,而且隨意丟棄著各種垃圾,甚至是更肮臟的東西。除了有警衛定期巡邏的繁華街區及廣場,街頭遊蕩著形容怪異的流浪漢、小偷和強盜,安全性完全無法保證,怪不得大家都要坐馬車。
稍有些錢的人家自己租馬車,而大多數城市居民都會坐公共馬車。一輛公共馬車要由兩匹馬才能拉動,就像是馬動力版的雙層巴士。
喬伊平時出門坐小出租馬車,時不時就會和一輛雙層可以載20人的巨型馬車擦肩而過。
每到此時,兩者便不得不在逼仄的巷子裡錯車,很多時候技術要求堪比科目二的曲線行駛和倒車入庫,而且手中握的還不是指哪打哪的方向盤,而是時不時尥蹶子的彪悍馬匹。
——簡而言之,對車夫技術不是一般的考驗。
目前的巴塞羅那,房子裡照明用的都還是煤油燈。在工廠聚集的區域,轟隆隆的蒸汽機燃燒著成噸的煤炭,蒸汽和煙霧混雜在一起飄向天空。而在人群聚集的城市區域,馬糞則是一個嚴重汙染源,不僅散發惡臭,還是傳染病和寄生蟲的溫床。
習慣了這個時代的人隻覺得這是生活的常態,但擁有後見之明的喬伊知道,變革的時代已經到來。
喬伊忽然覺得窗外似乎安靜了許多。她撩起窗簾向外看去,馬車果然已經穿越了最難走的城郊工廠路段,到了鄰近中心區,更為開闊潔淨的地方。
透明的河水潺潺流過遠處的街區,石榴花開得喜氣洋洋,高高低低的房子就像是整座城市跳躍的音符,奏出繽紛雀躍的樂章。
她拉開窗簾,看著窗外長長出了口氣。
幾乎是從穿來之後的第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應接不暇地承受全新陌生環境一切信息的衝擊。直到這時,她才能夠從最初的忙碌中抽身出來,緩一口氣觀察這個機器喧囂的時代。
十九世紀八十年代。
這是第一次工業革命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交彙期,幾乎每個五年內都會有改變世界的發明出現。喬伊憑借自己對曆史事件的記憶知道,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後的生活堪稱天壤之彆。
這是個劇變的時代。
比如,她是剛穿來瘋狂瀏覽報紙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和巴斯德在一個時代。這位她小時候一直以為姓巴但其實姓巴斯德的先生,居然不過是在十幾年前才讓生物學和醫學的學者們普遍接受了細菌的存在。
謝天謝地,她剛來的時候已經能喝上經過巴氏消毒法處理的牛奶了。僅僅幾年前,大部分的城市居民都還在喝隻經過簡單過濾處理的生牛奶,簡直不可想象。
而在建築領域,流動水的重要性也是近些年來才逐漸進入了建築師的視野——早年建的房子,比如她自己的這幢房子,三樓居然不供應自來水。洗澡還得下到一樓。
這個問題一定要在改建的時候解決。
喬伊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裡,在心裡細細敲算盤。
等到電的普及達到可以民用的水準,又是一筆肥得流油的大生意,希望那時她有足夠的本金和影響力,可以讓巴塞羅那率先普及高效的交通。
畢竟,一百多年後種花家的基建經驗早就告訴她,要想富,先修路。
“……我們是不是應該升級一下城市基礎設施?”
市議會金碧輝煌的議事大廳裡,菲利普執行官皺著眉說,“比如說,休整一下道路,再升級交通。我聽說格拉西亞都已經在國內率先修了一條電車軌道,而我們還什麼都沒有。”
“巴塞羅那已經很好了!”啤酒肚的中年議長馬諾羅氣得滿臉通紅,肥厚的手掌猛地拍在桌麵上,震得陶瓷杯子嗡嗡響,“看看我們的街區規劃,對角巷大街穿過整整齊齊的縱橫街道,多麼和諧!多麼美妙!這明明是公認的歐洲典範。分明就是那幫法國佬看我們不順眼!”
“好了好了,老夥計,消消氣。”有人打圓場,“巴黎人這事兒乾的不厚道,這是真的。但硬要說我們發展得比巴黎還好,那也未免有點自信過頭了。”
“博覽會組委會給的競爭力分析報告拿到了嗎?上麵怎麼說的?”菲利普問道。
“說巴黎的整體規劃都比我們好——都是些虛頭巴腦的鬼話。”
一名瘦高個子的男人翻看著一份回形針彆起來的薄薄報告,不屑地撇撇嘴,“鬼扯!什麼‘比我們更有準備辦好一屆世博會’——巴黎都辦過一次了,很多場館都還在,當然比我們更有準備了!”
“還有這個見鬼的文化底蘊。上次就被他們拿出來說了,還要來第二次?這是在說我們巴塞羅那上千年的曆史還比不過他們巴黎十一年間的文化產出嗎?簡直離譜。”
“給我看看。”菲利普接過那份差點被人一氣之下給撕碎的報告文件,仔仔細細看起來。
“這次我們落選了,這已經是定局。再罵人也沒用,馬諾羅。不過我覺得,我們應該沒有差得很遠,再努力努力還是很有希望的。”
他一邊翻看,一邊耐心地勸說:“城市建設是一個長期的工程,或許有哪裡是我們可以快速彌補的——比如說這裡。”
“組委會說,我們給出的場館位置安排不合理。環境衛生條件和交通條件不合格,且離城市居民區太遠,不符合申辦條件。這應該是最直接的因素。”
“這話簡直和一爐子燒焦的餅乾渣一樣沒有營養!”
肥胖的馬諾羅又氣得拍了一下桌,這回直接把瓷杯的蓋子給震掉了,掉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埋怨馬諾羅:“議長先生,你彆這麼激動啊。”
“各位,我說的難道沒有道理嗎?巴塞羅那是一座工業城市,又不是一片荒地!我們給出的方案已經是最理想的選址了,你們還能找到更好的嗎?難道我們還能把城區裡的居民都趕出去,告訴他們‘請各位配合一下,我們要在這裡清出一塊場地辦世博會啦!這也是為了你們好喲!’”
“這話說的也是。畢竟,現在城區周邊的地價早就起來了,錢財源源不斷地流進企業家的口袋裡,我們政府倒還是窮得叮當響。那些上好的地段早就被賣光了,地主一個比一個精明,一聽說我們想要買來做行政性規劃,一個個都抬成了天價,就指著把我們一次榨乾呢。”
“這難道是個死胡同嗎?”菲利普歎了口氣,看著那份報告喃喃道。
“或許我們可以再努力遊說一下巴塞羅那的各大家族?畢竟,大家應該都很希望能夠通過舉辦一次博覽會向世界展示我們,也讓我們的各行各業走向世界。”
馬諾羅似乎是發泄完了,垂頭喪氣的一頭陷進了他的皮椅裡:“難道要指望某位靠剝削工人發家的資本家發善心接濟我們嗎?恕我直言,那我們還不如祈禱上帝直接從天而降,送我們一塊流著奶與蜜的樂土。”
篤篤篤,秘書敲響了議事廳的門,“議長先生,執行官先生,各位議員——有一位小姐求見。”
“女人?”馬諾羅翻了個白眼,“又有哪位貴婦人想來找我們辦時裝展了?”
“告訴她,巴塞羅那窮得很,沒錢!沒地!她要想辦的話沒問題,先送我們一塊地再說!”
“呃……議長先生,”秘書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您怎麼知道的?”
“——那位費爾南德斯小姐說,她願意無償捐贈給巴塞羅那市政府一塊地,以支持世博會的申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