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來源於未知。
但好奇也同樣來源於未知。
娛樂至死在後世是嚴肅的批評與反思,但在尚未破除偏見的十九世紀,這是消解恐懼最快捷的方式。
最開始,多數市民還是覺得蒙特惠奇城堡瘮人得很。哪怕大街小巷的人們都在議論這個鬼魂之旅,而且這聽起來確實很好玩,但大部分人還是準備先觀望一陣子。
不過,在猶豫的市民觀望的時候,最大膽也最開放的年輕學生們率先以極大的熱忱一批批衝進蒙特惠奇城堡,然後興奮地回來跟身邊人分享。
“簡直難以置信!莎士比亞去世快三百年了,我居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玩法,怎麼之前就沒人想到呢?”
“我強烈推薦《閣樓上的哭聲》!我體驗了好幾個,這個最刺激了,不騙你!”
“《最後一朵百合花》不太恐怖,但很浪漫,非常適合帶表白對象一起去喲。”
“你說的這個我去過!彆提了,除了我之外就是三對情侶,當時燭火突然熄滅,然後百合花瓣在冷冷的白光中飄灑在我們身上,那三對都尖叫著抱在了一起,就我嚇得要死,最後隻好鑽到了桌子底下。上帝啊!我發誓我看到扮演女鬼的那位女演員笑場了……”
無論在哪個時代,學生都是最先擁抱嶄新潮流的力量。這股力量就像是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漬,會以不可阻擋的勢頭,逐漸在整杯水中擴散開來。
慢慢的,隨著越來越多人踏進蒙特惠奇城堡,將這座昔日荒草叢生的破敗陰森城堡給裡裡外外看了個遍,而且在裡麵編造出各種跟嚴肅絕對不沾邊的故事,這個地方終於走出了詛咒的陰影,變成了熱愛新鮮事物的巴塞羅那市民的今秋最佳娛樂項目。
“啊,你居然也去了?不是說蒙特惠奇城堡是個不祥的地方……”
“那可不是,大廳裡銅像的腳被遊客摸掉漆了,壁爐的紅磚上還刻了不少‘到此一遊’,簡直太不祥了!聽說屋主氣得跳腳,在入口標牌上加粗標明“請愛護文物”,損毀文物要賠償呢。”
“我敢說,如果這屋子裡真的住著鬼魂,那他們現在整天麵對吵吵鬨鬨的遊客,一定覺得這屋子不祥極了!換做是我,肯定已經在計劃搬家了。”
因為太過火爆,玫瑰家的奶茶鋪子往往不到中午就會掛出告示:“今日門票已售罄,請明天再來。”
——沒錯,鬼魂之旅的售票點,就是玫瑰家奶茶鋪專門設置的一個迷你售票台。
幾個月過去,奶茶最初風靡的勁頭已散去了不少。這本來再自然不過,不過大家都沒想到,玫瑰家門前排隊買奶茶的隊剛從三十米縮到十五米,店裡就又推出了蛋卷盛裝的冰淇淋。
這種叫做“甜筒”的新奇冰淇淋完美規避了玻璃碗和紙碗的弊端,輕輕巧巧一個女巫帽尖形的米黃色蛋卷裝著香濃醇滑的冰淇淋球,店裡技藝高超的熟練女工甚至可以堆疊五六個球而不倒,再插上巧克力棒,灑上五彩繽紛的椰蓉、軟糖、餅乾碎和堅果仁,無論是視覺還是味覺,都是一場令人驚豔的盛宴。
“若論冰淇淋的美味,玫瑰家可以打90分——算是巴塞羅那城裡的上乘,但並非獨一無二。”一位以美食專欄出名的小報記者這樣寫道。
“不過,真正讓它脫穎而出的,還是蛋卷和冰淇淋的美妙組合——這直接掀翻了現有的100分競技場。舔一口冰涼香滑的奶油,再吃一口酥得掉渣的蛋卷,柔滑和鬆脆的口感在舌尖跳舞,吃完還不用把碗還給店家!我給它打200分!”
這位嗅覺敏銳的記者還觀察到一個微妙的變化.
“若是在一年前,恐怕大部分自認‘有教養’的紳士淑女都會覺得在大街上當眾舔冰淇淋是一件有傷風化的事。但隨著今年夏天奶茶的風靡,如今拿著一杯奶茶出門遊玩不僅僅可以接受,而且是最時髦的標誌。——那麼,既然在街上喝奶茶完全沒有問題,為什麼吃冰淇淋就不行呢?”
“這是公共空間解放的一大勝利,冰淇淋界的啟蒙運動!我想,這大概就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幸運吧。”
“各位,1873年快樂!”
秋末的時候,一邊排隊買奶茶和冰淇淋,一邊排隊買鬼魂之旅的門票,順便觀賞遠處的伯爵之家,儼然成為了蘭布拉大街的日常。
漸漸的,全城的街頭藝人和流浪藝術家都開始往這裡聚集。
排隊的人們吃著蘸巧克力醬的吉拿棒,欣賞渾身塗上金色銀色顏料的街頭藝人扮演真人雕塑,品評各類畫家掛出的畫作,還可以請他們現場為自己畫一幅素描、水彩或油畫肖像。
於是,蘭布拉大街越來越出名,來自其他地區甚至其他國家的人們來到巴塞羅那,紛紛慕名前來觀賞這一特色,甚至有人專門大老遠跑來,就為體驗一把“蘭布拉一日遊”。
遊客和食客開心,街頭藝術家更是開心。他們幸運地蹭上蘭布拉大街的人氣,賺得盆滿缽滿帽子滿。
天高氣爽的秋末,整個巴塞羅那城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唯一頭痛的人大概是警察廳——他們發現,不知為何,到聖若梅廣場遊行示威的女性人數忽然猛增,就像是有人暗中提供了支持一樣。
在綁著頭巾的紅發女人的帶領下,越來越多的女學生和紡織廠女工走上街頭,告訴議會——她們要投票權,要獨立擁有財產、獨立簽署商業合同的權利!
一切都在鬨哄哄地高歌猛進。電車在蒙特惠奇山成功試點後,城裡的主要街道都開始鋪設軌道,準備建設有軌電車。
馬車經過塵土飛揚的工地,看見裡麵轟隆隆的機器,驚奇地談論著坐在鐵箱子裡就可以暢遊全城的未來。
而伯爵府上的舞會也多了許多新鮮的話題——事實上,高談闊論的人們第一次感覺到,新鮮的事物實在太多,以至於他們沒辦法以優雅的姿態將它們全都納入自己的談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