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莫夫人要與德莫男爵離婚的消息, 仿佛一顆深水炸彈投入了巴塞羅那城,炸出了滿城喧嘩。
“離婚?!”許多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是對天主信仰的背叛!”
“她竟然還要孩子的監護權!”
“從來沒有過的事……她瘋了。”
“你們聽說了嗎,德莫夫人得到了費爾南德斯小姐和巴特羅小姐的支持。”
“……那怪不得。上帝啊,我總覺得我們的城市越來越混亂了。巴塞羅那到底會走向何方?”
所有的報紙都在連篇累牘地跟蹤這次爆炸性的訴訟。
有的在忙著為公眾科普本次庭審的重大意義。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理論上來說, 一切案件的判決都需要有成文法的依據, 但事實上, 我們根本還沒有相關的法律規定。不過按照慣例,我們一直參照的是法蘭西的《民法典》——那就是不允許。”
“但是, 在費爾南德斯小姐和巴特羅家族的推動下,有議員指出我們隻是‘參考’《民法典》而非實際頒布,因此應當按照無成文法對待, 庭審和議會辯論可能將同步進行。”
“——也就是說, 如果本次案件真的勝訴,巴塞羅那的法律可能將因此而改寫。當然, 希望這災難性的一天不會到來。”
但更多的則是言辭激烈的社論。
“我早就說過,讓婦女走到工作崗位上是不明智的。上帝用男人的肋骨創造出了女人, 就是為了讓她輔佐男人的!”
“而現在, 我們的女人在做什麼?她們拋頭露麵,在街上毫無形象地遊行示威, 甚至想要與自己的丈夫離婚!主會懲罰這些不忠的女人。”
費爾南德斯之家裡,客廳燈火通明。
“這是民事案件, 不會有陪審團,所以我們要專注於法官——他將會決定案件的最終判決。”奧蘭普說。
“真的隻能是民事嗎?”喬伊有些失望, “這明明涉及暴力。不能按照刑事案件處理嗎?”
坐在旁邊的馬丁律師搖搖頭:“這是家庭案件, 當然隻能是民事,如果按照刑事處理,更不可能勝訴。事實上, 法院同意審理已經是我們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這位馬丁律師是幾人費了不少功夫才請到的律師。
所有的法律從業者都是男性,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接手這樣的敏感案件。貝倫甚至都擦著眼淚對喬伊說自己願意做母親的辯護人了——幸好最後還是找到了一位。
“隻是文明方式中的最好結果。”奧蘭普插嘴道。
“其實我們可以直接到法院門前示威——但勞拉和孩子還要繼續生活,就總有些束手束腳。”
勞拉神情呆滯地抱著一杯奶茶坐在旁邊,貝倫眼睛還有些紅,在認真翻看厚厚的資料。
“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們,可我已經一無所有了,給不了你們什麼。”勞拉嗓音有些嘶啞。
和以前喬伊每次見到她的模樣不同,她沒有化妝,短短幾天時間裡臉上就爬了許多皺紋,像是老了十多歲。
“說什麼呢!”奧蘭普擺擺手,“我們都在為同一個目標努力。這次案件讓更多的人關注到了我們提交的議案,你將會成為我們的英雄!”
勞拉勉強扯出一絲微笑,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喬伊看著她,心情有些複雜。
這位中年婦女虛榮、刻薄又勢力,從來不是一個討喜的人,無論是喬伊還是巴塞羅那原本的上流社會圈子,沒有幾個人喜歡她。
但在此刻,她又像是這個時代千千萬萬掙紮著的女性的縮影——如果她會遇到這樣的事,彆人也可能會遇到。
無關乎她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隻關乎,她是一個女人。
這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
喬伊悄悄拉了拉奧蘭普,開口道:“勞拉,你一定要為了貝倫和盧卡振作起來。你是他們唯一的依靠了。”
最重要的是,“到時候在法庭上,你得接受對方律師的提問——這是你一個人的戰爭。”
勞拉的眼前忽然有了焦距:“對……我得振作起來。”她喃喃道,“我絕對不能讓他奪走我的孩子。”
“好了,我們來梳理一下現在的重點。”
“因為涉及立法事宜,加上幾位在議會做的工作,本次審理的法官是大法官聖地亞哥。”馬丁翻著手上的資料。
“這既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聖地亞哥大法官已經七十多歲了,德高望重,他幾乎不可能受到任何派彆的政治影響,但他也很難被打動,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就我目前研究的情況來看,在法理上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證明德莫先生沒有正常撫養兩個孩子的能力,而德莫夫人則有能力撫養他們。考慮到現行的財產製度,這並不容易。”
“但德莫家族本來就已經破產了。”喬伊說,“而且男爵有明顯的暴力傾向,甚至打算將女兒嫁給鄉下的老頭抵債。很明顯他不會為孩子提供正常的撫養,他隻會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工具!”
馬丁點點頭:“這也正是我們最主要的論點。希望大法官和議會充分考慮我們的陳述。”
“各位女士和小姐,”他長長歎了口氣,“但我還是要說,請不要低估我們勝訴的難度。”
“馬丁先生,非常感謝您。”貝倫輕聲卻很堅定地說,“您讓我看到了正義的力量。”
馬丁一怔,微笑道:“德莫小姐,我會儘力。”
等到馬丁從庭院裡的後門離開費爾南德斯之家時,城市已經成為了一片燈的海洋。
他走過兩條小巷,坐上了叮當作響的電車,在外麵的燈火一道道閃過時,依然在專注地翻看案卷。
“卡羅街42號到了。”電車員的聲音從車頭處傳來。
馬丁從中回過神來,趕緊收好材料下了電車。站台上有人在賣報紙,他花2比塞塔買了一份《巴塞羅那晚報》,卷在手中往家裡走去。
就在他走過最後一個拐角時,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一個扁扁的東西塞到了他懷裡,那人轉身就走,幾秒就消失在黑暗的街角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