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有些頭疼地歎口氣,“姐姐,你之前真的太危險了。”
兩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就不同,玫瑰公主更是對政治和法律毫無興趣,看她的表現就知道她對此事的嚴重性毫無概念。
帕斯卡低聲解釋道:“殿下,幸運的是,這次隻是瓦倫西亞的公爵,不是加泰羅尼亞的貴族,阿方索殿下也及時控製了費爾南德斯,所以才迅速平息了事態。”
阿方索點點頭:“但是,如果下次有人戳穿你的王室身份,再起訴你冒充王室身份的話——雖然很離譜,但並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那我可能都來不及救你。所以就提前準備一份證明。”
“……原來是這樣。”喬伊後背一涼。
但她想了想加泰羅尼亞和南方的恩怨,感覺事情更加棘手了。
這份證明,大概是丟也不敢丟,燒也不敢燒,既是催命符,也是救命牌。
她在心裡默默歎口氣,那就先收著吧。
從身到心,無聲的疲憊淹沒了她。
病房的門敲響了。
“家屬請注意一下,病人需要休息。”一名護士探頭進來。
艾達連忙說:“我應該可以……”“不行,誰都不行。”護士不留情麵地一口回絕。
等到幾人都被護士轟走了,病房裡終於安靜下來。
戰栗的寒冷從四周侵襲過來,喬伊伸出微顫的雙手,擰緊了八音盒的發條,然後蜷縮進被子裡。
一串串泡沫般音符流淌出來,溫柔又滑稽。
躊躇的。
不完美的。
無儘的愛。
她忍不住想起夢中那個再也記不真切的吻。
刹那間,滾燙的血液充斥了鼓膜。
那是心臟在無比清晰地,向大腦宣告自己的感覺。
怦怦的心跳從未如此急促,也從未如此沉重。
生命裡從不曾動心,從不知求而不得是什麼滋味。
如此遲鈍的她,甚至要在夢裡才能明白自己的心。
但當陽光終於穿透花窗,再回想那些微風吹散的瞬間,回想起玫瑰花香在他們之間縈繞的芬芳,回想起他們每一次無意的擁抱……
每一絲光芒都有了理由,每一分動心都不是毫無征兆。
可是……
她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曾經,他們之間隔著一個世紀。
她隻能從他留下的作品中遙想他當年伏案畫圖的模樣,猜測他撫摸著那些精致雕塑時,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那時的她知道,那隻是一個曆史的幻影。
他一輩子從未愛上任何人,甚至還能為她隱秘的愛慕增添一點色彩。
可如今,21歲的他就在她身邊,她卻再也跨不過那個詛咒。
那是曾經發生過的,不需要任何言語的證明。
那叫做事實。
安東尼奧來到這世間,是為了愛建築,而不是為了愛人。
他不會愛上任何人。
她已經成為了高迪小姐。
而這世界上,不會有一位高迪夫人。
在八音盒溫柔的旋律裡,喬伊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
……
槍擊案之後的一係列後續事宜,都由阿方索和帕斯卡迅速高效地料理好了。對警方的說辭也準備得十分完美,不會引起警察廳的懷疑。
喬伊依然住在醫院。
萊昂醫生顯然是一位很有醫德同時也十分敬業的醫生,他硬是按捺著自己的好奇心,等到第二天喬伊退燒,才帶著手下好幾位實習生一起來找她請教血型的問題。
喬伊也不是專家。她儘可能地回想出自己記得的所有關於血型的知識,而這一切對於1874年巴塞羅那的醫生們來說,已經足夠引起無與倫比的驚詫。
a、b、ab、o,紅細胞和血清分彆有對應的抗原和抗體,所以輸血會產生凝集或溶血反應……年輕的學生們興奮地在筆記本上記下這些聞所未聞的知識,感到他們見證了一個劃時代的發現。
輸血的發現,已經是一個天才的構想。如今,如果高迪小姐所說的血型係統驗證為事實,那麼人們將在醫學上前進一大步。
這是科學快速發展的時代。很多時候,特殊的科學現象其實早已在人們身邊出現,但等到有人去發現它,卻需要很久很久——直到某個偶然。
喬伊還未出院,巴塞羅那大學醫學院的教授就與萊昂醫生一起來到了她的病房。教授頭發花白,卻滿臉尷尬的歉意:“高迪小姐,您還願意與我們合作進行水銀毒性的研究嗎?”
喬伊頗感到一絲黑色幽默。
“請您聯係費爾南德斯之家的瑪麗·斯托沃夫斯卡小姐。我想她會願意與您對接的——另外,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教授連忙致意:“小姐,您說。”
“請您拋開性彆的偏見,認真地了解她的才華……我向您保證,她已經有了可以上大學的能力。”
繁忙的事務並不會因為喬伊的小病而停止。但她往日習慣了親力親為,如今在醫院裡卻難免鞭長莫及,帕斯卡代替她料理了不少事情。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萊昂醫生再次來找她:“高迪小姐,祝賀您。高迪先生已經完全脫離危險,估計最早明早就會醒來。您要去看看他嗎?”
喬伊一怔,手不自覺地絞了絞衣袖:“……好的。”
安靜的病房裡,年輕的男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棕發淩亂,濃密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顫動,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原本就是冷白的膚色,經曆了大量的失血和漫長的手術,蒼白的臉龐看起來就像是脆弱的白瓷。
不知為何,喬伊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見到安東尼奧的那個黃昏。
那時,他的臉頰上還蹭了一抹玫瑰紅——
如果現在他的臉能更紅潤一些,該有多好。
喬伊下意識地望了望窗外。
陽光西斜,懸鈴木的葉子依舊青翠欲滴,篩下淡金色的碎光。
心頭一悸,自己夢中的場景忽然湧現在腦海中。
喬伊屏住了呼吸,一時竟然不敢繼續往下望出去。
她知道她夢見了什麼。
那是原本曆史上,他的葬禮。
那個陽光熾烈的夏天,巴塞羅那幾乎全城的市民都來到了街上,送葬的隊伍從聖保羅醫院一直延伸到了聖家族大教堂。
可那是很多很多年後的事情。
此時安東尼奧,才21歲。
他還那樣年輕,報紙上說到他,都是說 “那位年輕的天才”。
他還應該活很久很久,活到花白了頭發,活到大主教見到他,都會尊敬地向他致意:“高迪先生。”
可就在昨天,她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子彈穿過了他的胸膛。
如果當時差一點,就差一點……
她差一點點,就要失去他了。
而他會處於這樣的危險之中,完全是因為她。
如果沒有她,他現在還應該在神采奕奕地畫圖,做模型,哪怕是與市政廳鬥氣,也不應該是這樣命懸一線的模樣。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卻並沒有應有的警惕。
如果他不曾遇到她……
冰冷的血色再次蔓延開來,眩暈湧上頭頂。
她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喬伊一驚,眩暈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緊張地去看床頭,卻發現他依然在沉睡。他隻是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安靜的病房裡,充斥著怦怦的急促心跳聲。
喬伊在心裡掙紮了很久很久。
“安東尼奧。”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一出口,便有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對不起……很抱歉遇見你。”
她把一封信放在了他的床頭。
然後鼓足了生命裡全部的勇氣,一點點湊上前去,在他毫無血色的薄唇上,很輕很輕地落下一吻。
仿佛雪花飄落於透明的冰麵。
冰涼、輕柔、轉瞬即逝,隻嘗到了淚水的味道。
……
按照原計劃,喬伊應該在後一天登上前往巴黎的遊輪。
她沒有改訂船票,隻是近乎倉促地安排好在巴塞羅那的各個產業,將其中的一部分公證贈送給了安東尼奧、瑪麗和文森特,然後落荒而逃。
當第三天的晨曦升起時,郵輪離開了巴塞羅那港。
天空還未顯出正午時透明得近乎刺眼的藍,依然是一片溫柔的淺米色。郵輪在溫和的海浪中微微晃動,拖著長長的、閃亮的珍珠色尾巴。
一位孤零零的少女穿著冰藍色的綢裙,坐在舷窗邊。
忙碌的巴塞羅那海岸線漸漸遠去,地中海在視野裡延伸出一望無際的藍。
郵輪離開伊比利亞半島的東岸,向北邊的國度駛去。
喬伊想,完成世博會的申請,她大概不會再回巴塞羅那了。
如果首都的形勢穩定下來,她或許會回馬德裡。
但隻要在西班牙,她就忍不住會想起他。
如今,尚且年輕的他名聲已經傳遍了西班牙全國。
那麼,或許留在巴黎吧。
喬伊漫無目的地想著。
沒有焦距的視野裡,暖色調的城市建築慢慢地沉入海平線以下,粉色的朝霞漸漸融入透明的天空。
這是來到這個時空之後,她第一次離開巴塞羅那。
五年前,她第一次來到巴塞羅那,就愛上了這座城市。
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
如今,因為一個人,她告彆這座深愛的城市,走向未知的世界。
“永彆了,安東尼奧。”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了封麵的畫麵,從頭哭到尾。
擦擦淚,小聲湊到安東尼奧耳邊:你媳婦跑——啦——
可憐的娃不僅中了一槍,還得跑去異國追媳婦……好像有點太慘了,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