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進門後, 勞拉有些拘謹地對喬伊行了個屈膝禮。
奧蘭普則直接衝過來擁抱她:“喬伊——我還是叫你喬伊啦!叫殿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喬伊毫不見怪地聳聳肩,與她擁抱。
反正奧蘭普一向如此。
“我做了兩條裙子。”勞拉把衣裙攤開來,“你們覺得怎麼樣?”
長裙的樣式非常華麗,牙白絲緞製作的撐裙鑲著淡粉色的織錦花邊, 褶皺一層層疊加起來, 就像是一隻擠滿粉色裱花的奶油蛋糕。
若是放在半年前, 一定是貴族女孩們喜歡的那種風格。
喬伊和奧蘭普對視一眼。
奧蘭普絲毫不講義氣地出賣了朋友:“問她,我穿褲子。”
喬伊:“……嗯, 好看。”
她在語言組織上頗花費了點心思,“不過,勞拉, 我想現在的女孩子們大概不想再束腰了。”
束腰曾經是女孩子們凸顯身材的必備手段, 不僅僅在巴塞羅那,幾乎在整個歐洲都是如此。
上衣要突出豐滿的胸部和嬌小的身材, 腰肢纖細,與臀部的巴斯爾式裙撐一道, 在側麵勾勒出優美而挺拔的s形曲線。
薔薇、繡球花、紫丁香的紋樣在絲光布料上閃閃發光, 女人們簡直恨不得把整個春天都穿在身上,色彩越亮麗越好, 裝飾越華麗越好,這大概是洛可可時期的遺風。
但一場戰爭改變了這一切。
炮火紛飛的戰爭中, 人們最關注的永遠是安全與便捷。
緊身胸衣和誇張的鯨須裙撐嚴重影響行動能力,為了能夠躲過炮彈, 也為了更加方便地種菜與照顧病人, 這兩樣東西首先遭到了拋棄。
即使是裙子,也不再是裝飾繁複、裙擺拖地的樣式。極端的情況要求所有人都能為保衛城市出一份力——打扮得漂亮養眼並不算在內。
如今,戰爭過去了。
然而對這座城市和這座城市的人們來說, 它已經帶來了無法磨滅的改變。
“但是,殿下,大家一向覺得那樣的裙子比較美——”勞拉有些猶豫。
“親愛的勞拉,美是可以定義的。”喬伊笑著拍拍她的肩膀。
“做出改變當然從來都不容易,不過當它自然而然地到來時,我們也不要再回頭啦。能告彆痛苦難道不好嗎?”
不同的人眼中的美或許有很多種,但擴大到社會的層麵,審美往往會受到複雜的文化因素影響——你以為美的,其實可能隻是你的成長環境讓你覺得美的。
這個原理或許不夠浪漫,但了解了足夠多的曆史經驗,至少可以利用這一事實,讓美變得更健康一些。
勒出來的細腰會壓迫內臟,甚至會因肋骨過度受壓插破內臟。既然看到了革新的曙光,喬伊當然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病態的審美風潮。
束腰,再見吧。
“說實話,如果女人們都不再束腰了,我當然也很開心,”勞拉搖頭道,“不過我們恐怕需要一場風暴‘嘩’地讓大家都喜歡上新的風格,不然女孩們很快就會意識到春天來了,又要開始盛裝打扮啦。”
“咦!”喬伊眼前一亮,“你提醒了我,勞拉!”
勞拉愣住了,“怎麼?”
“正好,巴塞羅那要迎來一場空前的歌劇演出了。我們可以為舞台上的演員們提供服裝!甚至演出結束之後,還可以緊接著來一場時裝秀。”
“時裝秀?”勞拉疑惑地問道:“就像……貴婦辦的沙龍裡,穿著盛裝向太太小姐們展示衣服的那些漂亮姑娘嗎?”
提供這種服務的,隻有寥寥無幾的高級裁縫鋪。如果不是她決定投身服裝設計來養活自己,因此去了解了許多同行,她大概都不知道這回事。
喬伊笑起來:“差不多。不過這回,我們要讓觀眾走出家門,到我們的舞台來欣賞——有了舞台美術、情節、演員和服裝的完美配合,效果可比讓幾個姑娘上沙龍裡走一走好多了。”
她轉頭看了看窗外的陽光:“春天來啦,女孩子們也該換換新衣服了。”
或許是冬天格外冷的緣故,這一年巴塞羅那的春天格外溫暖。
不僅溫暖,而且熱鬨。
戰後的城市急需恢複貿易與經濟,往常在這時還維持著冬天懶惰慣性的人們破天荒地早早開始辛勤營業,巴塞羅那港口甚至比往年還要繁忙。
在整座城市仿佛蜂巢一樣熱鬨得嗡嗡作響的氣氛中,蒙特惠奇山上的世博園區和對角線大街旁的聖家族大教堂都迎來了第一塊奠基的磚。
當然,大興土木的地方也並不止這兩個地方。
建築物都是大家夥,動靜頗大。
除此之外,不少嗅覺靈敏的記者經過長久的蹲點,還發現了其它的不尋常之處。
——比如,費爾南德斯之家顯然比以往更加熱鬨。
最先被記者們捕捉到的是小提琴家薩拉薩蒂。
他是和一個法國人一同抵達的。
那人看起來神情恍惚,衣服邋遢,胡子大概一輩子都沒刮過——經過多方調查,記者們終於確定,這便是曾與薩拉薩蒂一同在巴黎音樂學院被稱為“神童”的法國音樂家喬治·比才。
隨著這條消息被挖出來,人們很快就得知了另一條大新聞。
4月22日,聖喬治節前夕,比才的歌劇《卡門》將在巴塞羅那首演。
“啊,法國人的歌劇啊?”人們語氣裡頗有些嫌棄。
“聽說之前在巴黎上演,被罵得很慘呢。”
“很正常,那裡的人都不太正常。”
隨著演出信息公布,巴塞羅那人們迅速捕捉到歌劇裡的吉普賽姑娘、鬥牛士等等典型西班牙元素。
這竟然是個發生在西班牙的故事!
“你聽說了嗎?《卡門》寫的背景是西班牙!”
“什麼!哦,我懂了,所以巴黎人才那樣陰陽怪氣——他們就是嫉妒!”
人們立刻就對作曲家產生了濃厚的同情,以及對這部作品濃厚的興趣——
哼,他們才不缺歌劇作品。
他們隻是想看看,沒見識的法國佬們都是怎樣幻想西班牙的生活的?
沒過多久,新的小道消息又冒了出來。
《卡門》之所以來到巴塞羅那演出,是應玫瑰公主殿下的邀請。
而且,殿下本人也會出席首演!
這一下,全城人都沸騰了。
連公主都期待的歌劇,能不好看嗎?
這輩子能有幾次和王室成員看同一部歌劇的機會呢?
首演的門票在短短幾天內迅速售罄。
自發出現的票販子們把門票炒出了天價,依然擋不住許多人的好奇,不嚴肅的小報上甚至出現了求購門票的廣告。
與此同時,自詡更加嚴肅的大報則關注到了另一件事。
一群鬨哄哄的法國畫家一股腦兒住進了費爾南德斯之家。
從那以後,這裡熱鬨得像是天天在開派對。
天哪,公主殿下是認真的嗎?
費爾南德斯之家的西班牙濃度似乎急劇下降。
——公主殿下很認真。
從城市重建最初的繁重任務中脫身出來,她把極高的熱情投入到了藝術事業。
籌備畫展、關心歌劇排練,甚至時不時還對舞台美術設計與演員謝幕後的服裝展示環節發表一點看法。
不過,喬伊很快就發現,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件意料之外的麻煩事。
這幫人可真不讓人省心。
比如比才先生。
看得出來,《卡門》首演慘敗,他確實遭到了極大的打擊。
有了喬伊的承諾和新的演出預定,他白天還會去利塞烏大劇院指導劇團排練,除了眼睛裡血絲多點,胡子長了點,至少還像個正常人。
但每當夜幕降臨,他便像個失去了記憶的遊魂一樣夜夜失眠,然後遊蕩到樓頂的天台上去吹風。
最開始,薩拉薩蒂還出於好友的責任感經常去陪他聊天。
不過,比才很快就遇到了更加誌同道合的人——文森特。
文森特熱愛喝酒。
在費爾南德斯之家裡,他是第一次遇到能與自己一起喝一晚上酒的人。
第一個酣暢淋漓的通宵後,文森特就此淪陷,把拯救這位失意的天才藝術家當成了自己當仁不讓的責任。
於是,數日後的夜晚,喬伊一走上天台,就從微涼的春日晚風中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兩個人東倒西歪地靠坐在彩色的馬賽克煙囪邊喝得酩酊大醉,正拿著兩個藍色的空瓶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