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利塞烏大劇院裡靜得出奇,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緊緊盯著舞台。
在這個娛樂尚顯匱乏的時代,沒什麼比歌劇這種綜合了音樂、舞蹈與故事的表演更吸引人的消遣了。
就連喬伊都不例外——
當然,她是在看自己參與設計的舞台布景效果。
這個時代的歌劇中,布景與舞台設計一般都務求逼真地還原布景。
而喬伊在其中加入了一點誇張元素,以及不同幕之間對比度更高的複雜燈光。
《序曲》中繁忙熱鬨的廣場要用明亮的布景,而卡門坐在龍騎兵的大腿上唱起調情的歌謠時,不應有任何其他背景喧賓奪主。
她不是叛逆的藝術家,並不是為了創新而創新。
這樣的舞美設計,是為了更好地呈現劇情,也要配合演員們的服裝。
她要要模糊舞台與現實的邊界,讓台下的觀眾忘記現實,沉浸到這個酣暢淋漓的故事中去。
如今的巴塞羅那,人們需要這種大膽的、奔放的情感宣泄。
“你何時會愛上我們?”男人們在問卡門。
卡門,拿著煙的、美麗而危險的卡門,麵對所有人輕佻地調笑:“何時會愛你們?我怎麼知道。”
“也許在明天,”她挑起男人的下巴,“也許永遠不會。”
她忽然笑起來,笑得挑逗又殘忍:“這當然不至於。”
華麗的樂曲中,吉普賽女郎在安達盧西亞的灼熱陽光下毫不費勁地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誘惑龍騎兵將自己從關押中放走,又在走私幫夥裡成為老大。
為她失魂落魄、鋃鐺入獄的龍騎兵來找她,卻發現她已經傾心於英勇的鬥牛士。
於是,在卡門明確告訴他自己已經變心時,龍騎兵被仇恨的瘋狂衝昏頭腦,抽出刀殺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喬伊在第一次完整觀看這部歌劇的彩排時,總算明白這部歌劇為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爭議了。
說實話,那些挑逗的語句、這樣很難算得上正麵的女主角,再加上悲劇結尾,哪怕是放在她的時代,都一定少不了謾罵的評論。
更何況在這個浪漫主義歌劇的時代。
這個時代的歌劇基本是大歌劇和喜歌劇,大歌劇唱頌嚴肅的史詩與曆史,表現宏大的場麵;喜歌劇則分為抒情歌劇和輕歌劇,往往是輕鬆幽默的劇情。
歌劇要有深刻的意涵、典雅的氛圍、喜慶圓滿的結局,它們是達官貴人表現高雅品味的對象。
從沒有過這樣的歌劇女主角。
從來沒有這樣令人錯愕又痛恨的結局。
卡門不是個好人,她並不善良,並不忠貞。
她欺騙、鬥毆、見異思遷。
傳統戲劇中所有被推崇的品質,都在她身上見不到半點影子。
但她卻那樣美。
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野性的美,自由的、誘惑的、危險的美。
這是一種道德所不容的美,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脅,一種對時代的挑釁——
因為它代表著無可抵擋的變革。
“我最後問一次,魔鬼——跟我走嗎?”
絕望的龍騎兵最後一次問邪惡的女郎。
卡門甩開蓬亂的長發,毫不猶豫地答道:“殺死我,不然就讓我走!”
他終於殺死了她。
“我殺死了卡門……我最愛的卡門!”
龍騎兵在背景《鬥牛士之歌》輝煌的尾音中哭嚎,歌劇緩緩落下帷幕。
大廳中一時靜得驚人。
比才低下頭,默默地抱緊了自己。
之前在天台上吹著風喝著酒哭得太多了,此刻他已經哭不出來。
但這一切是那樣熟悉。
他清楚地記得,三月三日在巴黎的首演中,最後一幕便遭遇了從頭到尾冰一樣的冷遇。
那是歌劇院觀眾席上史無前例的冷漠。
一個多月來,那種無聲的恐懼深入骨髓。
他一夜夜夢到自己站在燈光慘白的巨大舞台上,發現所有的樂器都彈奏不出琴音,盛裝的演員們高聲歌唱,卻沒有半點歌聲。
直到他驚慌失措地轉過身麵向台下,這才突然發現,全場所有觀眾都靜靜地坐在原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有人動,沒有人鼓掌,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可他們鄙夷的目光卻在赤|裸裸地告訴他——你寫出來的東西,就是徹頭徹尾的垃圾。
沒錯,他就是個垃圾。比才想。
他的存在,還不如臭氣熏天的藍紋奶酪裡的綠黴菌有價值。
轟!
地震般的巨響突然撼動了世界,嚇得比才差點跳起來——
黑夜。白燈。無聲的舞台,冷漠的觀眾……
光怪陸離的畫麵在一瞬間收縮,像海難時翻進水裡的船隻,倏忽消失於黑暗中。
明亮的光線與巨大的喧囂驟然將他包圍,比才一個激靈,才發現好幾個人圍在自己身邊七嘴八舌,吵得他頭痛欲裂。
但他們的聲音依舊蓋不住震耳欲聾的背景音——
那是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中,所有觀眾站起來發出的雷鳴般的掌聲與喝彩。
比才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呆若木雞。
“比才先生,我就問一句,”喬伊又好氣又好笑的聲音擠開風暴般的歡呼,鑽進他的耳朵裡。
“在自己作品的首演上睡著以至於差點錯過上台致謝,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剛剛才發現扔存稿箱忘記設置發布時間了嗚嗚嗚嗚!
幸好沒有錯過這一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