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聽(1 / 2)

“他真的不能做建築師嗎?”路伊茲教授還有些不甘心。

“不不,不是說不能做建築師——”喬伊連忙說。

“那就是可以了!”路伊茲教授一臉驚喜。

喬伊:“……不,相信我,他在藝術領域更能發揮天賦。”

事實上,藝術領域的天才可比建築多多了。

天才往往代表極端,一項技能點滿,其它樣樣零分是常有的事。藝術女神歡迎這樣的人。

可建築不能僅僅有大膽的設計,還需要對抗地球重力,要考慮結構、力學、材料等等毫不浪漫的工程限製。

它是一門高度綜合嚴謹的理工學科。

坦率地說,建築學本身就是排斥天才的。

想到這裡,喬伊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下意識看向身旁的人——安東尼奧雙手抱在胸前旁觀她勸退小天才學建築,神色頗為微妙。

喬伊衝他嘿嘿一笑。

這世界上畢竟隻有一個安東尼奧·高迪。

“說起來,我和我太太還是因為您結識的,”路伊茲教授聽了兩人對自己兒子的誇讚,整個人喜氣洋洋,“那是五年前了,當時您的資助讓巴塞羅那聚集了許多藝術家,我就在那時去了隆哈美術學院應聘——就在麵試前遇到了我夫人,我們倆一見鐘情!”

“第二年,我們家的小天才就出生啦。”

小天才默默走上前拽了拽喬伊的袖口,抬起頭甜甜地開口道:“殿下,我也想看阿爾塔米拉洞穴的壁畫。”

白嫩的皮膚,水靈靈的大眼睛,又長又翹的濃密睫毛一眨,喬伊感覺自己心都要化了——天哪,她怎麼不知道畢加索小時候竟然這麼漂亮?

不過畢竟是這麼小的孩子,喬伊猶豫地看向他父親:“路伊茲先生……”

“沒意見!這是我們家的榮幸!”路伊茲教授毫不猶豫地說。

這一次,巴塞羅那到桑坦德的火車一路變得十分熱鬨。

“殿下,咖啡送給你!”小畢加索用胖胖短短的小手笨拙地放下精致的瓷杯,“加了半顆方糖,我用牛奶畫了朵花哦。”

十七歲的小王後看到麵前咖啡杯裡那朵可愛的奶泡小花,臉上頓時泛起紅暈:“哦,你真是個小天使!”

“還有殿下的紅茶,沒有加糖和檸檬。”他又轉向喬伊,小臉蛋漂亮而精致,笑得天真無邪。

喬伊一直在饒有興致地觀察大師的幼童狀態,簡直歎為觀止。

現在段位就這麼高,小家夥長大不知得霍霍多少女孩子。

她很快就發現,這個孩子確實天賦異稟,而且不僅僅是在畫畫上。

他對自己的漂亮外形很有自知之明,更對這種美貌帶給他的優勢相當清楚。在此基礎上,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判斷出如何讓彆人喜歡上他——至於要不要運用自己的觀察結論討好彆人,全看他自己的意願。

他似乎很快就明白喬伊是最需要討好的人,而讓梅賽德斯高興起來,喬伊也會高興。

但對車廂裡彆的乘客,他向來是理都不理。

雖然如此,大家隻當這是小孩子靦腆不愛說話,還是忍不住連聲誇他漂亮又可愛,比那些糊一手巧克力醬還冒冒失失跑來跑去的臭小孩乖多了。

至於安東尼奧——

小家夥安安靜靜地坐在建築師身邊,乖乖地一句話也不說,專注地看他微蹙著眉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然後在安東尼奧停筆小憩時,悄悄對他眨眨眼:“伯爵先生,公主殿下剛剛一直在看你哦。”

喬伊:……其實我是在看你,小魔鬼。

於是,等到火車抵達目的地時,就連安東尼奧也願意一張張幫小家夥看他的畫作,然後耐心地給出修改意見了。

等到抵達桑坦德,小畢加索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征服了一眾在此寫生的畫家們。

莫奈的小兒子剛出生不久,此時正是父愛無邊的時候,簡直恨不得把小畢加索當兒子一樣寵。

文森特原本對小孩子並不太感興趣,然而在小家夥認認真真地誇了好一通他的畫之後,頓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讓他坐在旁邊看自己畫畫的請求。

莫裡索更是得到了小畢加索的特彆關照——每天早晨,他都在院子裡采一束野花送給“氣質高雅的畫家小姐”,把這位見慣了珠寶首飾的貴族女人逗得直笑,見到他就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臉蛋。

於是,小畢加索很快就獲得了眾人的一致寵愛,得到其他小孩從未有過的殊榮——走到這幫畫家視若性命的顏料盤和畫布跟前,近距離欣賞他們的畫作。

眾人高高興興地照顧小天使時,喬伊在一旁暗中觀察高段位人類幼崽馴服天真四腳獸的過程。

小畢加索把莫裡索送給他的一塊漂亮寶石送給了堂·索圖拉八歲的小女兒瑪莉亞,還偷偷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第二天,瑪莉亞再來串門時,竟然穿上了以前從不愛穿的漂亮裙子,看到小男孩時扭捏地轉過頭臉紅了。

喬伊驚歎不已,恨不得把那群藝術家們都揪過來——好好看看,同樣是畫家,人與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但凡你們有他的一半手段,哪裡至於總是情場失意呢!

尤其是你,文森特!

從春到夏,桑坦德的生活熱熱鬨鬨又很平靜。

四月底,法國人類學家卡泰爾海克來訪,索圖拉帶他參觀了阿爾塔米拉洞穴。

五月,他回到巴黎後不久,就在《人類學》雜誌上刊登了對索圖拉的公開道歉。

偉大發現的故事是動人的。

發現者並非專業人士,這個故事便多了幾分戲劇性。

如果再加上曾經身敗名裂,又得到平反的劇情——簡直就是記者和小說家們最喜歡的素材。

公眾尚且沒有完全意識到阿爾塔米拉的重要性,但嗅覺靈敏的報紙和傳記界人士很快就慕名而來。

索圖拉不堪其擾,很快就宣布不想再接受采訪了。

於是記者們都蜂擁到了桑提亞那教堂,想要找到負責人布朗神父:“神父,您對阿爾塔米拉重新得到世界認可有何評價?”

然而神父反應更快,在第一個記者找到他之前就下令拒絕采訪。

桑坦德郊區的人們把這個當做笑話,足足講了好幾個月;等到多年後阿爾塔米拉洞穴再次在全世界名聲大噪時,不少人又會想起當初的這個小插曲。

七月,喬伊也等到了她的好消息——維多利亞女王回信確認,英國願意與西班牙一起組織世界足球錦標賽,在1879年巴塞羅那萬國博覽會期間舉行首屆比賽。

收到電報的那天清晨,喬伊驚喜地從床上蹦起來,穿著晨衣就跑去敲安東尼奧的窗戶:“安東尼奧,我們去爬山慶祝吧!”

安東尼奧迅速把窗台上的一個東西掃到手心,抬起眼來。

少女興高采烈地趴在他的窗邊,未經梳理的濃密黑發像海藻一樣垂在單薄的肩側,在清晨微甜的陽光下閃爍著淡金色的碎光。

安東尼奧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喬伊產生一個念頭時,往往第一時間就要付諸行動。

他早就習慣了。

兩人迅速準備好了登山徒步所需的物品,隻跟索圖拉打了個招呼,沒有打擾那些晝伏夜出的畫家們的懶覺,在金翅雀的嘰嘰喳喳中踩著晨光進了山。

越往山裡走,樹林越密。森林裡彌漫著潮濕清新的氣息,時不時有野生的紅色和黑色樹莓纏繞在石塊或木樁上,冷不丁勾住他們的衣服。茂密的桃金娘開著一朵朵妖嬈的紫色花朵,香氣撲鼻,仿佛某個住在這裡的邪惡女巫隨手擲下引誘王子的發飾。

蟬鳴從頭頂傳來,參天的喬木篩下斑駁搖曳的日影。鬆鼠隨著他們的腳步聲“哧溜”爬上樹,睜著黑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俯視這兩位不速之客。

他們撥開一叢叢羊齒蕨前進,這些蕨類植物從雜亂的石塊土堆上長出,仿佛掛起一道道綠色的水簾。

成千上萬紅的、黃的、藍的小巧蕈菌肆無忌憚地生長成簇簇聚落,每走一步都會驚起幾隻碧綠的蚱蜢,細長的透明翅膀閃閃發亮。

安東尼奧忽然拉住喬伊。

她回過頭,見他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喬伊豎起耳朵,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哼哧哼哧”的聲音傳來,那是他們非常熟悉的野豬的呼嚕聲。

在桑坦德的鄉下,野豬並不罕見,還曾經跑去他們院裡偷吃喬伊晾的果乾。

不過這次的聲音仔細聽,可以辨認出有許多細弱急促的哼哼聲,還有一個呼嚕聲比較粗重——大概是一頭母野豬帶著自己的孩子在覓食。

雖然野豬一般會避開人類,但如果是這種情況,受驚的母野豬可能會攻擊人。

喬伊緊張起來,看了看四周。

安東尼奧拉住她,往上一推——不遠處的樹叢深處便是一個石洞。

喬伊馬上會意,兩人小心翼翼地撥開洞口纏繞的藤蔓,鑽進了那個洞穴。

“哦,骨架!”喬伊低聲驚呼了一聲,頓時激動起來——他們難道要發現另一個阿爾塔米拉了嗎?

“我們往裡走走吧!”

這個洞穴似乎比阿爾塔米拉還要大一些,借著洞外的光可以看見像成堆的動物骨架與燃燒剩下的灰燼。

這顯然也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人類住過的洞穴。

未經清理的洞裡一片雜亂,火光微弱,他們隻能費勁地撥開骨頭堆往裡走。

穿過入口處的洞室,往裡是一段扭曲的狹長走廊。

走到這裡,自然光已經全部消失,目力所及隻有油燈照出的幾寸光亮。

每經過一個岔口,安東尼奧都會做一個標記。

這裡一片漆黑,本來安靜得嚇人——但安東尼奧走在前麵,喬伊便一點也不怕了,興致勃勃地跟在後麵。

他的燈已經承擔了探路的工作,於是她的燈左晃晃右晃晃,光顧著尋找可能存在的壁畫。

洞壁十分狹小,摸上去是一片光滑的潮濕。

可惜乾乾淨淨,沒有一幅壁畫。

喬伊忽然覺得這場景十分奇妙,笑嘻嘻地戳了戳前麵人的背:“安東尼奧,你覺不覺得我們就像是掉進了愛麗絲的兔子洞?”

她忽然撞到了安東尼奧的背上。

“啊!怎麼了?”

喬伊一個踉蹌,隨即被他穩而有力的手臂攬住了。

黑暗中,安東尼奧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聽。”

喬伊屏住呼吸——她聽到了。

狹小的坑道裡,他們靠得很近。喬伊隔著薄薄衣料感覺到他的體溫,心跳忽然開始加快。

片刻之後,他輕聲問她:“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

喬伊促狹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口:“聽到了你的心跳聲。”

安東尼奧頓時一愣。

喬伊憋不住笑了,乾脆湊過去把耳朵貼上他的胸膛:“現在它還在加快——怦怦,怦……唔!”

她還沒說完,嘴唇就被堵住了。

她的手被他按在了岩壁上,微涼的柔軟觸及唇瓣,隨之而來的卻是暴風雨般令人措手不及的親吻。

灼熱的體溫覆上來,她被束縛在逼仄的岩壁與他的手臂之間,鼻尖纏繞著他的氣息,大腦一片空白,什麼兔子洞、壁畫、史前人類,統統都順著頭發絲溜光了。

好半天之後,喬伊氣喘籲籲地推開安東尼奧:“我要憋死啦!你好歹等我們進了那個大溶洞再說——”

安東尼奧氣息不穩地回道:“那你下次彆惹我。”

他們往前走幾步,原本照亮了四周岩壁上的燈光仿佛忽然之間被濃重的黑影吞噬,化入無儘的虛空中。

這是一個相對開闊的溶洞,水滴的聲音清晰可聞。

油燈的光亮在這裡顯得微不足道。

安東尼奧回過身,在他們走進來的洞口做標記,而喬伊則迫不及待地又往前走了幾步。

嘩啦——她一腳踩進了水裡。

“咦!”

燈光往腳下一照,溶洞底部有一片清澈的湖水。薄薄的透明湖水覆在光滑的石灰岩壁上,仿佛一層瀲灩的水晶。

這不太像是人類開鑿的,可能是以前的人類挖通了天然的溶洞。

兩人在四處搜尋了一通,沒有任何壁畫的跡象。

喬伊失望地一屁股坐到石頭上,嘀咕了一句:“果然隻有阿爾塔米拉有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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