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巴塞羅那的火車上,安東尼奧忍不住問喬伊:“所以,建成的聖家族大教堂……”
喬伊打斷他的話:“彆問我,我沒看到它建成。”
安東尼奧驚愕了:“一百五十年都沒建成?”
雖然他確實是想慢慢地打磨這座宏偉的建築,也曾經想過自己或許看不到它建成的一天,將來會有彆的建築師在這裡留下他們的痕跡。
但一百五十年也未免太久了。
“對,一百五十年都沒建成。”喬伊涼涼地說,“感謝你開了個好頭。”
“我的客戶並不著急。”——安東尼奧·拖延症·高迪如是說。
他的客戶可不是不著急麼。
安東尼奧:“……”
建築師似乎的確被這個事實刺激到了。
回到巴塞羅那時,聖家族大教堂的外牆立麵已基本完成,他幾乎一口氣都沒歇,一頭紮進了森林立柱和頂拱的建設之中。
那是數不清的各種角度的斜拱和弧度——是這座教堂最天才的設計之一,美不勝收,也意味著令人望而生畏的計算量。
而喬伊則剛剛與阿方索確認完細節,向希臘國王喬治一世派出了一位特使——向他提出以古奧林匹克運動會為藍本,發展現代奧運會的提議。
小顧拜旦已經開始四處遊說,但他畢竟還年輕。
喬伊有著比他更多的政治和經濟資源,支持這一事業的發展。
她的目的當然也很明確——女性的參與,要在這一體育盛事的一開始就成為慣例。
此時,整座城市都洋溢著熱烈的氣氛。
人們正在街頭巷尾興高采烈地談論一年後的萬國博覽會和世界足球錦標賽,以及剛剛結束的一場大勝。
一天前,皇家馬德裡剛剛與巴塞羅那進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據說,當時足球場裡人們的尖叫聲幾乎把整座蒙特惠奇山都給掀翻了。
最終,巴薩憑借主場優勢,氣勢如虹地贏下了這場比賽。
人大概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
如果說經曆了之前的圍城戰,巴塞羅那人中還是有一部分對馬德裡抱有那麼一星半點微妙的敵意,那麼經過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這種微小的敵意瞬間就融化在勝者的寬宏大量中,化成了敬佩與憐惜。
畢竟,數萬觀眾有目共睹,來自馬德裡的那支球隊的確是值得尊敬的對手。
“殿下,你回來的真不妙!”
約瑟夫遺憾得連連咂嘴,“再早回來幾天,你就能趕上看比賽了!”
“你來找我就為了說這個?”喬伊挑眉看他,“我可忙得很。”
古埃爾伯爵和約瑟夫·巴特羅作為貴族中為數不多有錢有閒還極其熱衷於足球的人士,被選入了首屆世界足球錦標賽的組委會。
這次的國內聯賽算是為世界級比賽預演。
在組委會中,約瑟夫主要負責跑腿。
“哦,是有件事。”他撓了撓頭。
真可惜,小荷花成了尊貴的玫瑰公主殿下,他都不好意思跟她開玩笑了。
“比賽時我們才發現皇家馬德裡和巴塞羅那用的球不一樣,當時兩支球隊誰也不願意用對方的球,所以裁判最後隻好決定上半場用馬德裡的球,下半場用巴塞羅那的球。”
哦?
喬伊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足球。
似乎設計確實有些粗糙,由黑乎乎的皮革製成,而且缺乏統一的規格。
如果要將一項運動發展成世界級的賽事,統一的規則是必不可少的。
真沒想到,組織個比賽,她居然還要費功夫設計足球——不久之後,喬伊望著擺在麵前的足球汗顏。
算了,就當是工業設計選修課的興趣作業。
目前的足球都是由皮革手工縫製而成,整個球通常由十一塊“T”字形的皮革組成,縫到最後,無法在內部縫合的兩塊皮革間還需要用係帶合攏。
喬伊默默歎口氣。
見過後世無數輪改良過的足球後,麵前的棕色小怪物看起來簡陋得簡直不配稱作足球。
那個粗糙的係帶口是什麼?
天啦,這個醜八怪在咧著嘴對她笑。
約瑟夫根據喬伊的指示,完成了基礎調研工作。
他詢問了球員和許多做過足球的裁縫——沒有人專職做這玩意——在此基礎上,喬伊結合自己的記憶,開始分析足球的設計原則。
首先,球的重量和軟硬度要合適,否則在高速狀態下與人體相撞,可能造成受傷。
目前使用的皮革已經是無數次嘗試後選用的材料,暫時也沒有更好的替代材料。
“重量?”約瑟夫努力辨認她的字跡,忽然一拍腦袋,“對了,我想起來,有球員抱怨過一句,說如果球吸水不那麼厲害就好了。”
“現在的球會吸收汗水,隨著比賽進行越來越重,曾經有人因此頭頂球受傷。”
“防水。”喬伊點點頭。
除此之外,最理想的狀態下,足球應當有足夠光滑、完美的球體,以此實現更好的飛行穩定性和方向精準度,幫助球員預判。
現在常用的足球看起來凹凸不平,最不平坦的地方就是係帶的位置。
“我們該告彆係帶足球了,”喬伊大筆一揮,“在裡麵裝上充氣閥門,就可以解決縫合到最後讓球膨脹起來的難題。”
“咦,”約瑟夫想象了一下原理,“好像確實可行!怎麼之前沒想到呢!”
此外,還可以改進皮革形狀與縫合拚接技藝,實現更理想的球麵。
筆尖飛速劃過紙麵,很快就在紙上勾勒出喬伊記憶中最經典的那種足球設計——32塊黑白相間的球皮縫製。
12塊黑色五邊形和20塊白色六邊形,每個黑色五邊形都與五塊白色球皮相接。
“哇,這個球看起來真令人著迷。”約瑟夫伸長脖子驚歎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做成黑白的,但就是覺得很有美感。”
喬伊忍不住笑了。
做成黑白的,是因為這是黑白電視剛出現時使用的足球。
為了讓電視機前的觀眾更清楚地看到足球,設計師們把純色的球體變成了白色加黑斑塊的形式。
歪打正著,它成了大多數人腦海中最經典的足球樣式。
不過,現在的人們還不需要考慮顏色的問題。
當然,撞色色塊的啟示依然很有意義——比起純色,這樣的設計更能讓球員看清足球旋轉的情況,提升球員的發揮。
畢竟比起觀眾,球員才是對看清球有更強烈需求的人。
喬伊理清了思路,渾身舒暢。
她忽然就想起安東尼奧了——他現在在做什麼?
說走就走。
聖家族大教堂的地麵結構隻建成了誕生立麵的骨架,工地旁邊的小樓裡是建築團隊的工作室。
剛走到工作室門口,喬伊便聞到了濃濃的咖啡味。
啊,這熟悉的配方。
建築師果然是個從古肝到今的職業。
屋子的采光很不錯,窗邊擺著大盆的薄荷和迷迭香,後者的藍紫色小花掩映在細長如羽毛般的葉叢裡,濃鬱的芳香令人精神一振。
鬱鬱蔥蔥的棕櫚則用白色大盆放在一張張沙台與桌邊,寬大的翠綠葉片賞心悅目。
這個辦公環境還是相當不錯的,喬伊想。
咖啡、香草、綠植,每一個元素都在衝建築師們大吼大叫——你給我清醒一點!
不過,茂盛的綠植也有不好的一麵。
比如,喬伊身材嬌小,走進來時幾乎完全被門口的棕櫚葉擋住了。
沒有人發現她的到來。
“你真的不打算做些什麼嗎?她簡直煩死人了。”一個不耐煩的中年女人壓低聲音說。
離門口最近的一男一女似乎正在議論某個人。
喬伊站在原地,默默地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輕咳一聲,示意他們這裡現在有個陌生人。
男人的聲音有些猶豫:“芙羅拉應該不是故意的吧……她畢竟還年輕,而且都自己去和高迪先生認錯了。”
喬伊挑了挑眉。
微妙的直覺浮上心頭,她忽然改了主意,想偷偷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中年女人聽起來要抓狂了:“你在開玩笑嗎?今天算錯一個數據,明天搭錯一根斜梁,再然後不小心碰亂了高迪先生的繩模型,每次都是無辜又可憐的‘哦真對不起,我自己去和高迪先生認錯’——漢斯,你真該去看看眼科醫生。誰看不出她是什麼目的!”
男人真誠地疑惑道:“什麼目的?”
“……”女人歎口氣,“我錯怪你了。原來你該去看腦科。”
隔著棕櫚葉的間隙,喬伊能看到工作室最裡側安東尼奧的工作區域——沿著樓梯走下去,穿過擺著高高低低的結構模型的沙台,便會走到一個高大的木框邊,木框的上沿懸垂著許多掛著重物的細繩。
此刻,白襯衫的建築師微蹙著眉,正抬起一隻手細細撥動懸繩的位置,神情專注得讓喬伊想起化學課本上舉起試管的實驗員。
一個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後,裁剪精致的洛可可粉綢裙在胸前和腰線勾勒出曼妙的弧度。
她迅速地撥弄一下頭發,露出了潔白的脖頸。
“高迪先生,對不起……”一開口,聲音無辜又可憐,卻甜軟無比,隱約傳過來時,連喬伊一個女人都要心動了。
安東尼奧正全神貫注地看著麵前的繩模型,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芙羅拉等了片刻,沒有任何回應,委屈地低下頭:“高迪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又往前一步,聲音裡帶了一點軟軟的泣音:“您的設計這麼美,您工作時看起來又總是這麼孤獨——我多希望能陪陪您。可我卻忘了我太年輕,又太笨,幫不了什麼忙,反而總是給您惹麻煩……”
噢喲。
雖然喬伊在感情一事上頗為遲鈍,但再傻也該明白了——這小姑娘看起來,似乎是想挖她牆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