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無有居(1 / 2)

“喬伊!喬伊!”安東尼奧的吼聲隻隔了一層石堆,卻像離得很遠很遠。

“我在這裡!”喬伊連忙大聲回答,“我沒事。”

“你彆怕,”安東尼奧的聲音頓時鎮定了一些,“我在想辦法。”

喬伊讓自己深呼吸,冷靜下來。

眼睛慢慢適應了無光的環境,勉強可以看見一點周圍的輪廓。

水太涼了,她費勁地從水坑裡爬出來,又試著推了推剛剛塌陷下來的石堆。

完全沒有動靜。

她把耳朵貼在石塊上,隱約聽見那一端傳來斷斷續續的擠壓和碎裂聲。安東尼奧大概在試圖挪動石塊。

喬伊試著敲了敲石頭。

“對!”安東尼奧的聲音傳來,“就這樣,你儘量彆說話,保存體力。讓我知道你還在那兒就行。”

喬伊也不想乾坐著,可是洞裡實在太暗,她似乎做不了什麼。

從噪音的方位判斷,安東尼奧嘗試從好幾個地方撬開石堆,但都收效甚微。

巨大的石灰岩碎塊塌陷後,把洞口死死擋住,沒有半點挪騰的餘地。

最後,他的聲音沿著石堆的縫隙傳進來:“喬伊,你不要慌,不要亂跑。我得去找人。”

“好!”喬伊答道。

安東尼奧離開了。

無邊的寂靜隨著他的離去落下來,像是一道透不過氣的帷幕。

四周是無邊的黑暗,細微的窸窣聲從角落裡傳來,滴水和流水極低的聲音在渺遠的空洞中無限放大。

對黑暗的恐懼無法控製地襲上心頭。

喬伊用手支著地麵朝石堆縮了縮,想要儘可能靠近外麵的光。

可手卻按進了一片冰涼的水中。

喬伊忍不住一個激靈。

一切再清楚不過——這裡麵的水位在不斷上升。

而且速度並不慢。

喬伊不能再坐著了。

她站起身,死死壓抑住對未知黑暗中可能會出現什麼的恐怖想象,伸手去觸摸岩壁。

剛走一步,她便踩進了及膝深的水中,冰涼刺骨。

她死死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摸著岩壁往前走,水深很快就沒過了她的大腿,無法再前進了。

喬伊的心沉了下來。

她沿著來路慢慢後退,回到剛才自己蜷縮的地方。

那裡的水位也已經升到了腳踝。

這裡恐怕是整個洞穴的低窪處。

喬伊深呼吸,努力回想自己腦海中所有可能有用的野外自救常識。

不能驚慌,保存體力。

雖然她不會遊泳,但在這種密閉岩洞裡,水位上升之後應當會在岩洞上方形成一團排不出去的空氣。

眼下水源充足,隻要她保證頭不沒入水下,不要劇烈消耗氧氣,還是可以存活相當一段時間的。

現在算不上什麼特彆危險的情況,隻要有人來救援——

就在這時,安東尼奧焦急的吼聲再次從石堆外傳來:“喬伊!”

“安東尼奧!”喬伊激動萬分地撲過去,簡直像聽到了天使的召喚,“找到人了嗎?”

這麼快!

“喬伊,”安東尼奧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洞裡是不是滲水了?”

喬伊一愣,連忙回答:“對!現在剛到小腿。”

她隱約感覺不太對勁。

“好,”安東尼奧的聲音十分嚴肅,“喬伊,我現在需要你保持站著,儘量保暖,不要睡過去。找到你能夠站著碰到岩洞頂的位置。”

喬伊隱約猜到了什麼。

她湊到石堆邊問道:“安東尼奧,你告訴我——是不是沒法找人?外麵發生了什麼?”

她一瞬間想到很多事情。

能夠導致崩塌的暴雨恐怕非常劇烈,無法及時排出的話,短時間內就可能形成山洪和泥石流。

如果是這樣,完全有可能截斷這一片森林與外界的接觸。

那樣的話……

喬伊感到一陣冰冷的戰栗沿著脊椎緩慢爬上了後背。

“有一些情況。”安東尼奧飛快答道,“沒關係,你不要怕,我會把你救出來的——”

“安東尼奧!”喬伊提高了聲音,“如果有危險情況,又找不到彆人,那你現在應該趕緊去安全的地方避難!”

“我不可能拋下你,喬伊。”安東尼奧的聲音很冷靜。

喬伊有點想哭。

做什麼,這就在生離死彆了嗎?好老套的橋段。

她吸吸鼻子,穩了穩自己的情緒:“要救我,你得首先確保自己的安全。你彆忘了我也是建築師,我這裡的結構相對穩定,還是比較安全的,能夠支撐一段時間。”

安東尼奧沒有回答。

“安東尼奧?”喬伊試探著問了句。

剛才還在吼他讓他趕緊去避難,可當他的聲音忽然消失,她卻一瞬間感到無邊的恐懼。

眼前一片漆黑,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省點力氣,喬伊。”安東尼奧的聲音忽然從另一個方位傳來,甚至顯得有點輕鬆,“給我點時間。”

喬伊一個激靈。

眼淚還掛在臉上,她明明緊張到極點,卻噗嗤一聲笑了。

而在另一邊,安東尼奧卻遠沒有他所裝出來的那麼輕鬆。

冷雨的腥味順著風灌進他的鼻子裡,他提著燈沿著岩洞摸索,一邊走一邊集中精力回憶。

此前走進岩洞的路線在他大腦中形成立體的結構,每一處拐彎、每一個顛簸、每一處岔洞……

在此基準上,是自然的作用——一切都是有規律的,隻是規律極其複雜。

地球重力。

水對石灰岩的侵蝕。

岩層、植物和風的作用。

大腦飛速運轉,幾乎能聽見血流驟然加速的聲音。

他當初設計聖家族大教堂的結構時,似乎都不曾這樣高度專注地集中精力計算過……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喬伊終於不得不踩在石塊上,才能保證頭浮出水麵。

還好,現在的水沒有剛才那麼涼,估計是灌入了大量雨水,比不見光的地下湖泊水溫高,失溫的危險不會那麼快到來。

唯一令她不安的是,按理說這一片岩洞上的拱麵應該能儲存一定量的空氣,但水麵卻依然在上升。

“安東尼奧?”她再次試探地喊了一聲。

她知道他在附近想辦法,位置一直在移動。

她時不時呼喚他一聲,有時他會回應,有時不會。

沒有回答。

她的聲音帶著模糊的尾音,告訴她剩下的空氣量——從最開始有回音,到回音漸漸與原音重疊,如今人耳已經分辨不出回音。

這說明水位上升剩餘的洞穴空間越來越狹小。

喬伊打了個哆嗦,抱住自己。

這時,水中忽然湧起一片強力的水流。

被這股水流一帶,喬伊猝不及防地腳底一滑倒進了水裡。

沒頂的恐慌驟然襲來。

她猛地嗆了好幾口水,慌忙揮動四肢想要浮回水麵上。

可不知為什麼,腳踩不到底,頭卻撞到岩壁上,可是依然掙不出水麵,好像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水。

胸腔中火燒火燎地疼起來,身體卻湧上極度的疲憊與寒冷。

喬伊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隻覺得無邊無際的水冰冷刺骨,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手臂一把攬住她的腰,她貼上了一個堅硬卻溫暖的胸膛。

意識陷入混沌前的最後一刻,似乎有什麼柔軟的事物覆上她的雙唇,一股氣流緩緩送入她口中。

那是瀕死的她最需要的東西。

於是,喬伊無意識地用儘全力抱緊了他,拚命試圖獲取更多空氣。

就像是一個絕望而窒息的深吻。

再然後,她後頸一疼,便失去了全部意識。

……

喬伊再次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海藍色的波浪。

這是什麼?

難道在死後的世界,大海與天空是顛倒的嗎?

視野逐漸聚焦,她才發現那不是大海,而是波浪紋的藍色天花板。

夏日午後的淡金色陽光暖暖地落在她蓋著的薄被上,金翅雀在窗外啾啾地鳴叫,微風送來野花的芬芳。

冰冷的湖水、滑膩的石壁、窒息的吻都消失了,洞穴中的驚險經曆仿佛隻是她做的一場夢。

喬伊抱著被子,愣了好一會兒。

這是哪裡?

這並不是他們向索圖拉一家租住的房子,也不是安東尼奧剛剛建好的隨性居。

她去參觀過那棟房子,裡麵到處都洋溢著熱帶雨林蓬勃熱烈的氣息,不像這裡沉靜而優雅的白藍色調。

喬伊支起身子,向窗外望去。

湛藍的天空一晴如洗,房子周圍到處繁花似錦。

藍色的鳶尾花在窗外喧鬨地開了一大片,三色堇和勿忘我舉起嬌小的花朵,如同華錦上的精致花邊。

錯落的花叢中,可以看見彆墅庭院裡一個彆致的牙白走廊。

那是一連串懸垂肋拱組成的鏤空長廊,拱頂弧度優美,讓人想起月光下鯨魚浮上海麵的圓潤脊背。

煙霞般絢爛的三角梅爬滿了長廊,為它織成一層華美的掛毯。

喬伊轉過頭,忽然愣住了。

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可以看見隨性居的紅彩釉屋頂、金色山牆與潔白的橢圓形溫室,綠色的馬賽克瓷磚上映著點點金色。

她知道,那是向日葵圖案——因為那裡遍地生長著野向日葵,安東尼奧決定將這些燦爛的花朵放在這座房子上。

喬伊慢吞吞地轉動腦子。

這麼說,她現在距離隨性居不遠。

但她不久前去看它時,從不曾注意過這棟房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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