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後,巴塞羅那的人們回想起1879年萬國博覽會與世界運動會合辦時的盛況,依然津津樂道。
七個月的時間裡,超過三百萬遊客來到巴塞羅那,在這裡留下自己的足跡。
從春到夏再到秋,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充滿了穿著各色服飾、說著各國語言的來賓。
地中海畔的陽光在這一年格外燦爛,蔚藍的海潮送來一艘艘來自世界各地、滿載奇珍異寶的船隊,又目送心滿意足的人們乘上船隻,離開這座不可思議的城市。
最熱鬨的焦點,非蒙特惠奇山莫屬。
這座巴塞羅那東南角的小山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沒人能想到,如今人聲鼎沸、開闊壯麗的世博園區,曾經矗立著用作監獄、炮台、絞刑場的城堡。
綠樹成蔭的土地,曾在吞噬一切的熊熊大火中化為灰燼。
山頂城堡煥然一新,這裡曾在震耳欲聾的炮火中被夷為平地。
如今,萬國博覽會把蒙特惠奇山變成了文明彙流的勝地,修築起開闊的大道、爭奇鬥豔的萬國展館、鮮花遍野的公園,和一座見證所有澎湃激情的巨型體育館。
從山腳迎接萬國賓客的西班牙廣場出發,可以選擇坐快捷的電車,也可以選擇自己沿著寬敞的廣場寬階往山頂攀登。
穿過遊人如織的世博園,走過草木向陽的僻靜公園,便是一片鮮亮的茵茵草坪,遠遠望見一座座潔白的十字架。
每一座十字架都以白色大理石製成,雕刻著姓名、生卒年月,以及一句墓誌銘。
那是在1874年巴塞羅那圍城戰中,為保衛這座城市而死的人們。
開闊的草地間,林立的白色石碑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四周是隨風拂動的綠草和色彩繽紛的花海。
孩子的墓碑上放了聖誕節的便便大叔,少女的墓碑上掛著勿忘我編成的藍色花環,中彈犧牲的士兵墓碑上則放著一頂傷痕累累的頭盔。
更多的則是鮮花——包裝精美的花束、用草梗紮起的野花、成串的風鈴草與三色堇,讓這片草地沉浸在芬芳的花香之中。
巴塞羅那的人們喜歡來這裡散步、野餐,日光溫柔、微風習習,從這裡可以遠眺百花盛開的城市與一望無垠的藍色大海。
不過,走過草地、穿過樹蔭,到達的才是此刻蒙特惠奇山上最熱鬨的地方——山頂最高處的巴塞羅那宮。
這座夢幻如星雲的宮殿坐落在山頂,是目前為止建築家高迪完成作品中規模最大的一處。
直到世博會開幕,它才第一次向世人敞開懷抱。
巴塞羅那的報紙為此激動地大書特書。
“眾所周知,這座宮殿屬於我們親愛的玫瑰公主殿下,但公主就像當初慷慨地將蒙特惠奇山捐給巴塞羅那市一樣,允許本次萬國博覽會無償借用這座宮殿。”
“因此,我們才得以一睹這座宮殿無與倫比的設計——它本身的美麗,絲毫不亞於此刻正在裡麵展覽的五千餘件藝術品。”
世博會的主題是“城市脈搏:藝術與工業”。
巴塞羅那宮的展覽便聚焦藝術的曆史,展出了來自西班牙各地數千名藝術家和博物館的繪畫、雕塑、攝影等藝術作品。
似乎不出人意料,它成了本次世博會中最受歡迎的展館。
其中最火爆的莫過於印象主義展廳。
這個近幾年剛剛在藝術界興起的流派勾起了來自全世界的人們的好奇心,每天都有成群的人們湧入,展覽組委會後來不得不采取了限流的方式,以免過於熱情的觀眾損壞展廳內的作品。
進入巴塞羅那宮的觀眾們一邊欣賞畫作,一邊也在欣賞這座建築本身。
雙曲線、拋物線、螺旋線和橢圓天衣無縫地彼此相融——這座宮殿似乎真的如設計師流傳甚廣的那句“直線屬於人類,曲線屬於上帝”一般,找不到一處直線。
波浪般浮動的牆壁從深紫、湛藍漸變到晚霞紅,一層層盤旋的樓梯如同圈圈凝固的漣漪,陽光滑落在銀色飛線勾勒的彎曲牆麵上,這座建築似乎每一寸肌理都在舞動。
無數畫作高高低低地掛在牆麵上,就像這個緩緩流淌的銀河中流光溢彩的星辰。
這是群星璀璨最好的注腳。
不過,此時宮殿的主人和設計師都沒有來這裡湊熱鬨。
他們小心翼翼地壓低了帽簷,混入了山腰中逛世博園區的人群。
“太不可思議了。”安東尼奧一邊感歎,一邊飛快地在速寫本上勾勒線條,“世界上最古老的橋梁!你看這完美的弧拱,三千多年前就用了縱向並列砌築的方法實現橋梁的穩定。”
喬伊耐心地點頭:“對,它叫趙州橋。我們去看下一個……”
“還有這個!”安東尼奧眼前一亮,“這就是天井?是一種室內花園的設計……人們在建築內部也可以看到天空,還可以收集雨水、加強通風,調整室內的溫度。簡直妙不可言。我已經想好如何在我的下一棟建築裡運用這種結構了……”
“啊。”喬伊想到什麼,忍不住笑了。
她看到過這種結構——在另一條時間線上,安東尼奧是從他的朋友,一位漢學家那裡了解到中國的建築傳統,並將其融入到他的設計風格中去。
如今,他大概要受到更多影響了。
“讓我把這個也畫下來……”安東尼奧看起來似乎恨不得把展館裡關於建築的圖片與模型全部畫下來,“木質結構,對稱而圓融,尤其是與自然完美結合的設計。”
他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喬伊,我真是嫉妒你,來自這麼燦爛又偉大的文明。”
“我也覺得我很值得嫉妒。”喬伊笑眯眯道。
安東尼奧對中國館裡的建築展覽充滿興趣,她與有榮焉,自覺擔負起解說員的職責。
不過,當他毫無自覺地在這裡耗了大半天也一步沒動,其他參觀遊客開始抱怨他們一直占據著最好的觀賞位置,喬伊的社恐終於發作了。
“走啦,安東尼奧,”她拉扯他的袖子,“你都快把這些模型看褪色了。你是不是打算在這兒住下了?”
“好主意。”安東尼奧極為認真地回答道,“要知道,中國、西方和阿拉伯的建築體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三大建築體係。這是一座無窮無儘的寶庫……”*
“好好好,你這麼感興趣,我回去天天給你講。”眼看展館負責人都開始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他們,喬伊終於忍無可忍地把他拖走了。
“說好了,不許食言。”安東尼奧戀戀不舍。
“行行行。”喬伊拉著他沒走出多遠,突然腳步一頓。
她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耳邊,“安東尼奧,幫我個忙。”
安東尼奧挑起眉。
不知為何,他總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喬伊下一刻就壓低聲音說:“把那瓶酒砸了。”
安東尼奧:“……?”
他向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矮桌上擺著許多隻模樣簡樸的陶罐,罐口紮著紅紙,襯得棕黑陶罐看起來灰頭土臉。
這大概是一個酒的展台,不過這種酒與精致的葡萄酒、香檳和雪莉酒等等比起來實在其貌不揚,在此駐足的遊客也是寥寥。
“快,砸。”喬伊又催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