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1 / 2)

李固和他的七兄李衛風都站在樹蔭下等著他們的義父陛見結束。

遠遠看去,便能看出他們和內侍們不一樣。

內侍們站在那裡,垂首含胸,後背微躬。這是奴婢相。

河西節度使李銘的兩個義子皆是身材高大、猿臂蜂腰的體格,站在那裡不動不搖,挺拔如青鬆。西北男兒的彪悍精武,隻由這站姿,便可窺一斑。

他們兄弟的排行是按照被李銘收為義子的先後順序而非年紀,但李固年方十九,比他的七兄小了數歲,體格上便更瘦削些。

蹀躞帶勒著一把細腰,既堅且韌。

青年將軍的英武之氣震懾得身邊的小內侍直屏住氣息,心中激得熱血沸騰,暗想:倘若自己子孫根尚在,或許也是這副模樣?

可眼角餘光瞟過禦花園外守衛的宮廷侍衛,又忽地泄了氣。

這些內廷侍衛都是雲京城勳貴子弟充任,俱都是子孫根健全之人,卻也不見有這般威武氣勢。便是執著長戟立在那裡,雖然甲胄在身,銀光閃閃地乍一看挺有氣勢,可仔細再看,便發現那背也不挺,腰也不直。

站一會兒,便要挪一挪腿,換個重心。

不止是內侍看到了,李銘的兩個義子自然都將侍衛們的形態收於眼底。李衛風的眼中便流露出輕蔑的神色。

“繡花枕頭。”他低聲說。

“七哥,莫亂說話。”李固瞥了他一眼,眼含警告。

侍衛們離得遠,但有個小內侍離得頗近,或許會聽到他們說話。

李衛風瞟了一眼那小內侍,見他將頭垂得更低,背躬得更厲害了,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也都是第一次來雲京。整個雲京城,雖然第一眼的繁華錦繡的確讓人驚豔震撼,但隨即撲麵而來的綿軟靡靡之感,實在讓這些在塵與血中曆練出來的西北男兒皺眉。

李固的目光忽然凝住,投向遠處。

李衛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遠處的長廊裡,三個穿著官服的卻背著箱子的人在內侍的帶領下,朝某個方向去了。

“醫官。”李固忽然道。

李衛風問那小內侍:“那是太醫嗎?”

小內侍躬身回答:“是。”

李固不及阻止,李衛風已經大大咧咧地問:“哪位貴人病了?”

小內侍當時額上便冒了汗。

李固、李衛風都是平民出身,因勇武被李銘看重,收為義子。李銘有十二子,除了四子李浩是親生之外,餘下十一人都是養子。

將軍中勇武少年收為養子,也是這些節度使們常用的培養人才的手段。

李銘的十一個義子中,隻有他早年收養的三個養子讀過書。

李銘子嗣艱難,早年膝下一直空虛,遂從親族中抱來了三個男童養在身邊,本待他們稍長一些,觀其賢愚再從中擇最優者過繼為嗣子承繼香火。

不料養了兩年,一個妾為他生下個兒子。

幼童存活不易,李銘也並未將三個養子遣送回家,和親子一並養在膝下,親自教導,卻再沒提過過繼之事。待親子五歲之後真正立住了,過繼之語,更如浮雲。

後來孩兒們日益年長,李銘更是逐年從軍中尋覓勇武年少者認為義子,攏在身邊。隻是對這些義子,再不像當年對三個養子那樣精心培養。

義子一多,自然而然地稀釋了三個養子的分量。可謂是一舉兩得。

李衛風在眾人中行七,李固行十一,兩個人都是軍伍士兵出身,沒讀過什麼書。“窺探禁中”彆說是什麼意思,便是這四個字,聽也沒聽說過。

隻是李固直覺七兄這樣直通通地問出來甚是不妥當。

小內侍頭上冒汗的模樣,更是證明了他想的沒錯。

“沒事,不方便就不用說。”李固對小內侍說。

這是個明白人。小內侍籲了口氣,躬身道:“謝將軍體諒,咱家可不敢擅議禁中事。也幸虧陛下身體安康,此時正在禦花園內接見李大人。”

李固一點即透。他打量這小內侍兩眼,道:“某是大人十一子李固,公公如何稱呼?”

宮裡宦官多而濫,光是四五品以上的內侍就有千人,小內侍不過是個打雜提鞋、在外圍站著當人樁的,等閒連皇帝的臉都看不到,亦不會有哪個官員正眼看他。

似李固這般雄武偉岸的將軍竟主動開口問他名姓,小內侍一時受寵若驚,強壓住內心歡喜,躬身:“奴婢福春。”

典型的奴仆之名,儘取那吉利討喜的字眼,主人看了也順眼,叫著也順口。

李固點點頭,喚了聲:“福公公。”便不再說話。

饒是如此,福春心中也喜悅。實是因為他雖是閹人,卻是京畿清白人家出身,因窮得活不下去,才閹了入宮,並非那等因罪入宮之人,內心裡,還存著些仗刀走天涯,打馬覓封侯的天真幻想。

平日裡謹小慎微,也隻是夢中意淫而已,這兩日卻見到李固李衛風二人,堂堂七尺男兒,威風凜凜,正是夢中自己想成為的樣子,不由心甚向往。

這裡也不適宜聊天,李衛風無聊站了片刻,覺得內急,對福春說:“我想上茅……淨房。”

雖然臨時硬改口沒說出“茅房”來,“上淨房”三個字依然讓福春腦殼疼,他招招手,從稍遠處喚來個年紀更小的內侍,吩咐他:“將軍要更衣,給將軍帶路。”

行伍粗人,上茅房就說上茅房、解手,李衛風還是這些天在雲京城被人笑的次數多了,才強改了口將茅房叫作淨房。可到了宮裡,竟是連上淨房都粗鄙了。

當下氣鼓鼓地跟著小內侍走了。

李固收回目光,依然負手而立。

福春猶豫了一下,忽然上前了一步。

李固的目光瞥過去。

“也沒有哪位貴人病了。”福春小聲說,“是陛下最寵愛的寶華公主三日前午睡魘著了,受了點驚嚇,近日裡飲食不振,陛下天天譴了太醫去問。”

窺探禁中當然不可以,泄露禁中消息當然更不可以。但這都是理論上的,現實是內宮之人傳遞消息,是生財的重要門路。

當然像剛才李衛風那樣大大咧咧當麵直問肯定是不可以的,怎麼也得遮掩一下才是。

那樣粗豪之人,福春這樣謹慎的,便是給錢也不一定敢賣給他消息。倒是李固,福春內心裡想與他親近,不需他問,便主動賣好了。

“寶華公主”四個字入耳,李固便是一怔。

紅裙如火,笑音如鈴,精致得不可思議的麵孔上天真嬌憨的模樣便在腦海中閃現。

她走路的時候腳步輕盈如蝶,哼著小曲,忽而一個旋身,一個抬腿,人便舞起來。舞了三步,又複靜走,聘聘婷婷,婀娜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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