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分,謝玉璋便已經到了舉行宴席的太極殿。21GGD 21
這是內教坊出頭露臉的好日子,方左使忙得不可開交,見到她來,“哎呦喂”一聲便迎上來:“殿下來得早了,還不到時候呢。”
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是高興的。來得早總勝過來得晚讓他抓瞎。寶華殿下啊,真是和善體貼。
“沒事。我想去看看今天都有什麼人。”謝玉璋作出跳脫頑皮小兒女態,一臉好奇地道。
方左使笑了:“那您從側麵悄悄進去瞧一眼便是了。”
謝玉璋帶著笑,提著裙子便去了。
方左使手攏在嘴邊:“殿下看一眼就是了,快些回來。”
謝玉璋笑答:“知道了~”
身影纖巧,已經消失在兩人合抱的粗大圓柱後。
內廷侍衛、宦官沒有不認識謝玉璋的。見她提著裙子輕手輕腳地進來,一路巧笑倩兮,還時不時豎根手指對新發現她的侍衛作出“噓”的樣子,眾人眼中都露出了笑意,並無人攔她。
謝玉璋悄悄進了大殿,隱在巨柱後。
她的臉上沒有了剛才的笑容,一雙黑玉似的眸子在兒臂粗的巨燭燈火下尋找,很快就找到了身材矮墩墩因此坐在那裡成了一坨的李銘。
未來的開國君主在李銘身側侍坐。
明亮的燭火照著他的臉龐,鼻梁高挺,墨眸深邃,薄唇抿成了一抹冷峻的弧線。
宴席已經開了,前麵的致辭、開場都過去了,大多數人都放鬆下來。李固卻依然跽坐,身體微側著朝向李銘,便於服侍他。
從柱子後麵遠遠看去,那青年肩背腰的弧線勻稱結實,那精悍的身體裡似蘊著巨大的力量。
原來前世,他是坐在這個位置。
因著李銘的地位,李固所在的位置甚為靠前。當她入場為皇帝獻舞的時候,其實離他極近,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很清楚吧?
所以,他果真在這時候便見過她,亦看過她的舞的。
謝玉璋凝視片刻,正要轉身,目光掃過自己這一側的賓客,見到一個胡服男子正轉身和旁人說話,高鼻深目,麵孔再熟悉不過。
她突然渾身冰涼地僵住。
過了許久,她緩緩後退,在巨柱的陰影裡隱匿了身形。
美麗的宮娥奉上玉壺,為李銘斟滿酒杯,行雲流水般地退下。那酒杯華貴精巧,對李銘這種西北漢子來說,卻未免太小了。
酒杯轉瞬即空。
李固卻滴酒不沾,見李銘酒杯空了,便立即執壺為他斟滿。
放下玉壺,他蹙眉望向大殿對麵的巨柱。
“怎麼了?”李銘也望了一眼,那裡並沒有什麼。
巨柱之間隻有執戟的內廷侍衛。個個長得漂亮,銀甲穿得也漂亮,和嬌美宮娥、伶俐內侍交映生輝,把宴席點綴得煌煌瑩瑩。
“沒什麼。”李固收回視線,“適才覺得有人在看我。”
“哦?”李銘笑了,“那定是宮娥們。宮裡的小娘子多,難得見外男,忍不住來偷看兩眼。”
說著笑起來,十分地為老不尊。
李固繃著臉:“大人不要說笑了。”
李銘嘖嘖道:“小十一,你明明年紀比十二還小,是我這些孩子中最小的一個,怎地老成得比我還像個老頭子?”
李固眉眼冷峻,道:“否則何以為大人義子?”
李銘一噎。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笑著搖頭,喝酒。
酒不知過了幾巡,有人為皇帝祝辭,亦有人做詩,甚至還有人舞劍。
那劍明晃晃銀燦燦,煞是好看——當然是沒開過鋒的。劍舞當然也隻是舞不是武,真正的劍使出來哪有這般漂亮,大概這一串複雜的劍花沒挽完,就已經被敵人捅了十七八個血窟窿了。
李固在心裡默想。
隻是這劍舞卻獲得了皇帝的盛讚。那舞劍的某位紫衣高官的家中子弟,還得了封賞,蓋過了前麵幾個年輕人。他麵上甚是矜持,眼中卻閃著得意的光芒。
李固覺得這等宴會十分無聊,甚至比他參加的那些貴族子弟間的宴飲還更無聊。起碼那些宴飲都是年輕人,大家自在隨意,還有幾分真性情。
這宴會上的幾個之前見過麵的年輕人卻都表現得像漂亮的孔雀,鉚著勁一定要在皇帝麵前開個屏。
正無聊間,忽然聽到有人喊“李十一”,李固遽然抬頭,目光如炬。
對麵的席上站起一個年輕的胡人,他個子頗高,但比起胡人普遍的魁梧身材又瘦削清秀許多。麵孔稱得上英俊,隻是眼神凶狠,麵相上便帶了幾分陰鷙。
“李十一,我們來較量一下,讓你們的皇帝做裁判,看看我們倆到底誰更厲害!”他喊道。
大趙諸人的臉色十分不好看。
手下敗將而已。
李固身上原本平和的氣息瞬間凜冽了起來。他立身,抬起一條膝蓋就要站起……卻被李銘按住了。
李銘笑眯眯地問:“夏爾丹王子,你是喜歡上雲京城的繁華,要留在這裡了嗎?”
這人便是適才讓謝玉璋看了一眼便僵住身形的人——謝玉璋在塞外的第二任丈夫,阿史那汗的十九王子夏爾丹。
夏爾丹的母親是卑賤的女奴,沒有強大的母係部族做靠山,在諸王子中屬於根基淺薄的。
他從小因為出身為兄長們欺負,長大後又因為驍勇善戰常受父汗褒獎,又被兄長們因為嫉妒而時常排擠,使他養成了陰鷙狠戾的性子。
被眾人形容為,王帳裡的一匹餓狼。
夏爾丹不解:“你說什麼?當然不。”
李銘笑道:“既然如此,便等王子回到王帳,再下戰書與我兒,我們公平一戰。草原、戈壁,任君挑選,多麼痛快。今日此處卻是我大趙皇帝陛下酬請諸位的宴席,咱們都是粗人,動起手來叮咣五四的,砸了幾案,驚了宮娥,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