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袁聿知道,是哪一方勢力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對他們的影響,和接下來要走的路。
“袁令。”謝玉璋已經開口道,“依你之見,接下來,會如何?該如何?”
袁聿抬眸,凝視著他的主君。
將滿十七歲的年華,鮮妍得像春日枝頭早綻的花。
袁聿叉手,垂首道:“建和十四年,善琪公主所嫁毗伽闕可汗身故,公主上書求歸。”
帳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二百年前的故事,有些人聽到這裡,甚至生出了回歸故裡的希望。
然而袁聿下一句便打破了她們的夢。他說:“朝廷,令公主從胡俗。”
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的心頭,冷過一陣,淡去,歎息。而後便齊刷刷地看向了謝玉璋。
麵對現實,才是眼前的當務之急。
在漠北生活三年了,誰還不知道“胡俗”是怎麼回事呢。
他們年輕的公主臉上顏色未曾變過半分,她點點頭,道:“知道了。”
她平靜接受,從袁聿往下,諸人莫不在心底輕輕籲了一口氣。
想一想,不管下一個是誰,單說做丈夫,總比個老頭子強是不是
謝玉璋卻又下了一道命令:“袁令,準備一下吧。”
大家都看她。
她說:“我的丈夫死了,該服斬衰。”
阿史那前一日身亡,遺體回到王帳,已經是這一日的半夜了。謝玉璋根本就沒睡,一直隻是閉目小憩。當王忠腳步匆匆地來告訴她“回來了”,她立即便站了起來:“走,我們去……迎他。”
一天功夫,靈帳已經在湖邊紮了起來。那裡火把通明,如不夜之天。
當載著阿史那遺體的大車緩緩駛來的時候,人群中爆發出了哭聲。
不管阿史那俟利弗有多凶殘,殺過多少人,滅過多少部落,他是漠北汗國百年一現的英雄。他憑一己之力壓製了大大小小數百可汗,將汗國推向繁盛,被眾可汗尊為草原的天可汗。
幾個有權勢的大王子們跟在車後也回來了。
哭聲如海濤起伏,一陣一陣。在這哭聲中,大國師阿巴哈站了出來,大聲質問:“烏維、屠耆堂,是什麼人殺了可汗?抓到了沒有?”
烏維答道:“人沒抓到,可能是趙人。”
此話一出,王忠、袁聿和護衛們便變了臉色。
果然烏維的話音才落,阿巴哈都還沒開口,人群中已經響起了一個女聲,尖利地喊道:“趙公主!是趙公主!”
火把下,古爾琳汗妃跳了出來,紅紅的指甲直指謝玉璋:“是你!你們趙國的人殺了可汗!是你害死了可汗!”
在場的都是王公貴人,王子後妃,聚集來的人太多了,古爾琳這一指,人們才看到了趙公主謝玉璋。
她穿著奇怪的衣服,看起來像是原色的粗麻。這通常是奴隸們才會穿的衣料。那衣服還沒有輯邊,像是手撕後直接封起來的,下擺暴著長長短短的線頭。
那些跟中原人打過交道、有見識的人知道,這是中原人的喪服,五服中最重的那一種。
古爾琳去年生了一個小王子,身材一直沒有恢複,比前兩年粗了不止一圈。對比起來,趙公主謝玉璋看起來真是纖細。
火光下,她一身孝服,看起來俏生生。
她的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麵孔比麻衣還白,宛如玉雕。
古爾琳張牙舞爪地向謝玉璋撲過來,像是想要撕扯她。
王忠上前一步想擋在謝玉璋身前,謝玉璋卻抬手阻住了他。
她麵若冰霜,一言不發地迎上去。一步邁出,倉啷一聲,腰間寶刀已經出鞘,照著古爾琳迎麵劈下!
古爾琳尖叫著後退躲避,跌滾在地上。
這一刀雖然劈空了,卻映著火把,在人們的瞳孔中留下一道一閃即逝的雪亮的光。
這飛逝的光意味著趙公主的刀沒有絲毫的猶豫,古爾琳若不是閃開了,趙公主能劈死她!
而且,她用的,是阿史那可汗的金刀!
大家都知道,阿史那可汗曾經對趙公主說,若有人欺負她,就用這刀砍了對方。
可老可汗活著的時候,趙公主從不離身的金刀,從未有過出鞘的機會。
沒想到,老可汗屍骨未寒,這柄刀便出鞘了。
謝玉璋叱道:“你敢胡說八道,我砍了你!”
古爾琳被她的女奴攙扶了起來,猶自嘴硬尖叫:“是你們趙人殺了可汗!你跑不了!”
趙玉璋手握金刀,悍然道:“彆說你沒有證據,便真是趙人殺的,又與我何乾?”
“你是處密的公主,我是趙國的公主。你的部落曾與可汗為敵,亦曾與可汗聯姻,趙國亦然。你古爾琳是可汗的妻子,我謝寶華亦然!”她眉間凜冽,“我從嫁到漠北的那一天起,便不再是趙人,隻是俟利弗的妻子!俟利弗說,誰敢欺負我,便讓我用金刀砍死他。現在俟利弗屍骨未寒,你便想欺我嗎?來呀!看我可怕你?”
她說完,又倏地轉頭,目光射向烏維,大聲質問:“烏維殿下,可汗究竟為何方勢力所害,請清楚說出來,不要用‘可能’、‘也許’這種模糊字眼!”
烏維僵了一下,道:“回程匆忙,還沒問清楚。”
謝玉璋道:“那正好,趁著大家都在,請將可汗隨身之人喚來,問個清清楚楚,讓大家都知道,可汗到底是怎麼死的,咱們該找誰去報仇!”
謝玉璋根本不相信阿史那死於趙人之手。
此時,雲京已該陷落。李銘正該身死,河西即將大亂。有哪一個趙人能在這個關節上,來狙殺威震草原的漠北可汗?
根本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