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深呆住。
楊懷深來自繁華雲京,精於吃喝玩樂,亦是風月好手。蔣敬業平時與他頗玩到一起去,有幾分男人間的交情。
此時李固不在,令他坐鎮中軍,若叫楊懷深跑了,蔣敬業也沒法跟李固交待。按李固那脾氣,一頓軍杖是逃不了的。
他說得楊懷深呆住,話已至此,也就不怕再多說幾分。
“雲京,我們遲早會去的。你與其自己一個人回去白白送死,不如跟我們一同去。”他說。
楊懷深抬眸看他。
蔣敬業直直盯著他。
他的目光和話中之意,令楊懷深打了個寒顫。
大趙怎麼了?這天下,到底怎麼了
歌舞升平的夢,碎了一地。
楊懷深煎熬地等著李固返回,不料先等來李銘身死,李二郎挾持李四郎的消息。
李衛風、李五郎、李八郎都急急趕來見李固,拿主意。蔣敬業急得嘴上起泡:“已經派了最好的斥候去追他了!就快回來了!”
河西一連串的變故,亂上加亂。楊懷深看著,深深感到了自己是個局外人。
同時亦感受到了那種身在漩渦,完全不由己的無力渺小之感。
彷徨茫然。
李固終於回來了,帶回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我殺了老頭子。”他說。
“老頭子”是河西人對阿史那的稱呼,就如漠北人稱呼李銘為“李矮子”一樣。
算是混亂中唯一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太好了!”李衛風驚喜地說,“漠北怎麼都會亂一陣,正好咱們騰出手來處理自家事。”
眾人根本不知道李固突然潛行去漠北是去做什麼,都當他此去就是為了狙殺阿史那。
李固自然也不會多費口舌去解釋。
涼州驚變,此時李固根本顧不得楊懷深這個公子哥。四虎聯兵,圍了涼州,要李二郎交待李銘死因,並交出河西的繼承人四郎李啟。
楊懷深夾在眾將中一並跟來了涼州。李固還是在到了涼州後才發現他也來了。
但現在李固點兵出征,身邊的人都被點中有了命令,竟獨獨沒有他。
楊懷深猛然意識到,事情一步步發展到今天,他再也不能乾坐著了。
他衝過親兵阻攔,扯住了李固的馬韁,質問他為何不帶自己。
李固看著他道:“景山,這是我們河西的事。”
楊懷深緊緊握著他的馬韁,卻知道現在除了河西,他已經沒有彆的去處。他道:“你口口聲聲說拿我當自己人才好好練我,我都受了,現在你卻當我是外人。”
李固盯著他許久,說:“你得明白,今日若跟我同去,從此以後,你便是李家軍的人。我再不會予你一絲一毫特彆關照,軍令軍法,一如旁人。”
楊懷深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心頭如此清明。他的人生在這裡邁過了一個坎,終於從父兄家族的庇護中掙脫了出來,人生第一次作為“楊懷深”,而不是“勳國公府二公子”,為自己做出了政治立場的抉擇。
他大聲道:“從今以後,我隻是你李十一郎麾下一偏將!但有所命,無敢不從!”
什麼國公府的二少爺,雲京城的貴公子,都隨著京城的血火一同湮滅了。從現在起,隻作為一個男人,直麵這世間。
“好。”李固道,“上馬,隨我同去。”
楊懷深慨然上馬,握住了自己的刀。
蔣敬業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衛風笑著給了他一拳。
李固一踢馬肚,眾人緊緊跟隨。
後麵隆隆跟著的隊伍,是威震漠北與河西的飛虎軍。
雙翅飛虎旗迎風招展。
這一世李固雖臨時起意潛行漠北,回涼州比前世晚了些時日,但也隻是縮短了圍城僵持的時間而已。
他的人生線,和前世並無太大分彆。
涼州城破,李三郎被李十一郎斬於刀下,李二郎竄逃回自己的地盤。
李大郎觀望,李六郎、李九郎、李十郎、李十二郎卻與李二郎勾結,又有河西著姓霍氏與王氏參與其中攪動風雲。
河西陷入了最黑暗最混亂的一段歲月,史稱“河西之亂”。
許久之後,蠻頭回想起當初李固潛行漠北之前說的話,都還覺得如讖語一般。
那時候,李固說,河西這塊鐵板要折了,想再重建起來,必是要死人,要血流成河才行。
果然血流成河。
李十一郎,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