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輪到我們了嗎?”林斐的眼睛閃著光芒。
謝玉璋勾起了嘴角。
“來吧。”她說,“讓所有的事,都發生得更快一些吧。”
天山大敗雖然難看,但其實並未傷到汗國的根基。
真正令汗國傷了根本的,是阿史那氏內部的兄弟鬩牆導致的分裂。
謝玉璋在草原生活了多年,對烏維和他的兄弟們之間的暗流洶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也知道,如何讓他們之間的裂痕加劇。
她是不能再繼續耐心地等待這幾兄弟慢慢地用一兩年的時間才讓矛盾激化的。
忽然之間,王帳便充斥著各種流言。
那些四起的流言根本找不到源頭,卻像刀子一樣紮進了烏維和屠耆堂的心裡。王帳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仿佛一點即燃。
林斐說:“效果很好。最近他們在部落裡行走,帶的護衛都多了許多。”
謝玉璋說:“所以,我們是在弄險。”
林斐道:“做不做,由你決定。”
她說:“珠珠,便陪你在草原多待幾年,我也無妨。”
謝玉璋看著她,卻道:“不,我要早點把你帶回中原去。”
林斐歎息:“你真的考慮好了?萬一泄露,你會是何下場?”
謝玉璋說:“自然是會很糟了,但……”
謝玉璋抱胸冷笑:“這是對你不聽我話的懲罰。誰叫你不好好待在雲京,非要到草原來。”
林斐語凝。
“罷了罷了。”她扶額道,“做吧。反正你有事,我也跑不了,怎麼樣都是得陪著你,同生共死吧。”
謝玉璋卻道:“呸,我隻想與你同生。”
導致屠耆堂和烏維終於翻臉決裂的事件是一次刺殺。
那刺客刺殺失敗,在被俘之前自儘了。
揭開他蒙麵的布巾,一張麵孔已經被燙毀,根本看不出來本來麵目。高大的身材也看不出來年紀。
這件事並非全無疑點,但有人先喊了一句“一定是烏維乾的”之後,事情便超脫了屠耆堂的掌控。
或者說,刺殺事件隻是一個導/火/索,不管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烏維派去的,都使屠耆堂和烏維之間的矛盾終於大爆發。
王帳發生了一次流血衝突。
國師阿巴哈帶人壓下了這次衝突之後,兩方人馬經過憤怒的指責和謾罵,終於決裂。
屠耆堂帶著他的戰士,他的子民,他的奴隸和牛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王帳。
他尋到了合適的定居地,自立為烈陽王。
而後,詹師廬和當當兩個大王子,亦有樣學樣,離開了王帳自立,分彆自稱赤日王和金輪王。
三王並立,曾經統治草原的漠北汗國四分五裂,瞬間失去了強大的幻象。
烏維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跑到了謝玉璋的帳子裡逃避。
他的眉間失去了從前的自信,開始出現了謝玉璋在前世熟悉的頹靡之感。
謝玉璋把他安頓好,來到外帳。
侍女們用水晶杯端來葡萄酒。謝玉璋將杯舉止唇邊,卻又止住。
她舉著杯子走出了大帳。抬頭,天上的月比中原能看到的大了一輪。
葡萄酒在月光中灑出一片銀輝。
――敬那少年。
那刺客身材高大,毀容之後根本看不出年紀。可他實際上,隻是個少年。
少年不肯告訴謝玉璋他的名字。
“淪為奴隸,辱沒了祖先的血統,不配再提那姓氏。”他說。
少年還有母親和三個妹妹,他是這個家庭裡唯一的男人了。
謝玉璋在奴隸集市看到他的時候,他被狠狠鞭笞,已經瀕死。可謝玉璋看到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那行刑者,他的眼睛裡有狼一般凶狠的目光。
問起緣由,奴隸販子氣惱地說:“他咬死了我的一個管事。”
那管事在帳子裡蹂/躪他最小的妹妹,少年聽到妹妹的哭喊聲衝進去,他被捆縛著手臂,用牙齒死死咬住那管事的頸子,咬破了他的血管,咕咚咕咚地喝他的血,將他活活喝死。
謝玉璋看上了那少年。
在奴隸主臨時提供的昏暗的小帳中,她說:“你是一個該死在今日的人,而我需要一個人為我死。我想買下你的命,需要付出什麼樣的價格?”
少年說:“我的價格是我母親和妹妹們的平安。”
謝玉璋說:“這價錢我付得起。但,你是否相信我,又是否值得我相信?”
那麵孔上全是血,若擦去那些血,也是一個高鼻深目的英俊少年。
少年爬過去親吻謝玉璋鞋子上的珍珠,血滴在了那精美的鞋子上。他仰起臉,血進了眼睛,隻能睜著一隻眼睛看謝玉璋。
“美麗的趙公主,你比那些歌曲裡稱頌的還美,我聽說過你的仁善之名。我相信你。”
“男人應該保護女人,我是家族最後一個男人了,我以我的生命保護我的母親和妹妹們。”
“請你,也相信我。”
謝玉璋於是問起他的名字,卻遭到了拒絕。
“我的名字太長,中原人也念不出來。”他說,“淪為奴隸,辱沒了祖先的血統,也不配再提那姓氏。”
擁有姓氏,還擁有很長的名字,隻能是貴族。他的母親妹妹雖然衣衫襤褸,卻都有細膩的皮膚和姣好的容貌。
到他死,謝玉璋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應該也曾是王子。有著高大的身材,褐色的頭發。那張臉在毀掉之前,也很好看。
敬你,王子。
你付出你的生命,我也將兌現我的諾言。
我會將你的母親和妹妹帶離這血腥蠻荒的草原,我會帶她們去見識世間最繁華的城市。
那個地方,叫作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