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便編了許多故事騙他?”謝玉璋問。
福春還跪在地上,涕淚四流:“陛下偶爾問起殿下,奴婢……奴婢又不是朝霞宮的人,哪能真的知道那麼多,又不敢說不知道,隻得編了。”
他一副昔日小監模樣,謝玉璋無奈,道:“快起來,你都是內廷大總管了,這像什麼樣子。”
福春卻不肯起,隻說:“殿下且聽奴婢說完。”
謝玉璋道:“知道了,不就是把賢妃救治小貓的事按在我頭上,還胡編我和康樂姐姐關係很好這些。”
福春卻哭道:“殿下饒了奴婢!”
謝玉璋一怔,蹙眉:“還有什麼事?”
福春哭道:“奴婢真不是有心的,奴婢就隨口一說,誰想得到陛下就要殺人……”
謝玉璋聞言心驚,沉下臉來:“福春,我時間不多的,你再不好好說話,耽誤的是你自己。”
福春的哭聲戛然而止。
謝玉璋說:“你說了什麼無心之語?陛下又殺了誰?”
福春抽噎著將徐姑姑之死說了。
謝玉璋半晌沒有說話。
福春覷著謝玉璋的臉色,哭道:”奴婢真不是有心害人,萬不料陛下竟會動此大怒……”
謝玉璋“嘿”了一聲,吐氣道:“算什麼大怒?”
福春怔住。他抬眼,謝玉璋臉上神情淡淡。在草原上磨礪了八年歸來的公主,跟他記憶中那個小殿下,不大一樣了。
她說:“皇帝不高興,皇帝讓她死,她便得死。於皇帝,不過動動嘴皮子的事,算不上什麼大怒。”
謝玉璋的目光下移,落在福春麵上,告誡他:“福春,你既到了天子身邊,便需明白‘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道理。他若真是動了大怒,又怎麼會隻死一個人,又怎麼會讓人死得如此安然?他若真怒了,那會是……要死很多人的。”
謝玉璋仿佛又想起了那一年,逍遙侯府的人戰戰兢兢不敢出頭,謝家村的女眷也被看管,竟隻有她來去自由。最後,為那些枉死在三木之下的族人收屍的,是她和林斐。
謝家村血流成河,那,才是天子之怒。
徐姑姑之死,不過是天子一個動念而已。隻因他是皇帝,一動念間便是人命。
且這位天子,悍戾之名令人震懼。他這一路行來,不知道是踩過多少的屍骨,趟過多深的血河。
徐姑姑這等棄主之仆,在他看來便如陣前脫逃的士兵,於是一動念間,徐姑姑便死了。
剛剛在殿上才覺得他像那青年,此時,他又像那帝王了。
總之是隔得太遠,便麵目模糊。可謝玉璋又不希望靠近,又覺得便這般隔得遠遠的,就很好。
她凝視著福春圓圓的麵龐,說:“你以前說的謊我都可以替你圓上,但你若想善終,切莫再對咱們這位陛下弄虛作鬼。沒人救得了你。”她目光幽幽,令人難以揣摩。
福春不敢小看她。這位公主殿下以待笄之年到漠北走了一圈,曆經八年,不僅活著回來,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大穆朝的公主。前朝的臣子或許不拿一個公主當一回事,可福春這種靠著帝心活的人,絕不敢小看謝玉璋。
福春咚咚給她磕頭:“再不敢了!殿下於我,再生之恩。”
磕完頭,他立起身子,道:“殿下對福春恩大,福春也什麼都不瞞殿下。有一個事,還請殿下知曉。”
他壓低聲音,把張芬為什麼沒能做成皇後的事告訴了謝玉璋。
謝玉璋萬料不到,張芬竟是這樣與後位失之交臂的。她心情複雜之極,隱約覺得對李固……或許發力過猛了。
然李固若想收了她,今日大殿之上便是正好,他卻選擇了先踐行自己當年說過的話。
謝玉璋垂眸。
便在此時,有人輕輕扣響門扉。
屋中的兩個人都收了聲。謝玉璋看了福春一眼。福春掏出帕子臉上抹了一把,瞬間已經恢複了從容的表情,過去開了門。
有個小內侍在門口與他低聲交待了什麼,福春回來,對謝玉璋弓腰:“殿下,請。”
兩個人不再有視線交集,謝玉璋撫撫裙擺,緩緩起身。
有了公主的身份,謝玉璋見到三妃,不需要如前世那樣下拜。她與三妃見過禮,李珍珍氣色極好,笑道:“以後就是妹妹了。”
歲月荏苒,將每個人都雕刻得與從前不一樣了。謝玉璋在李珍珍的笑裡再找不到從前的爽朗,這位李貴妃,笑得十分快意。
卻是為何?她知道些什麼?
崔、鄧二妃皆凝視著謝玉璋,神情怔忡。
李珍珍這一句,令二人醒過來,目光神色皆有變化。但很快,崔盈娘掩去了情緒,隨著笑道:“是呀,隻不知道永寧和我們誰更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