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歲月易使人變,何況陛下已經身登大位。永寧初到雲京時,對陛下亦是心存疑慮的。隻我卻是庸人自擾了,陛下自然有許多不同,但他骨子裡,依然是那個可信可靠之人。”
“永寧在宮中,最喜歡看陛下與娘娘們一家和和美美,我愈看陛下如何待家人,心裡便愈安寧。便知有事還可以依附陛下以求庇護。”
“娘娘,永寧尚安心。娘娘便在他身邊,難道不安心嗎?”謝玉璋道,“娘娘,你的苦,你的想法,都去與你的郎君說去吧。”
鄧婉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好。”
她抬眼凝視謝玉璋,道:“我知貴妃娘娘想讓你進宮與我們作伴,我現在實在懂她。宮中若有你作伴,的確是好。”
“我知道娘娘隻是在說笑。”謝玉璋笑了,袖子掩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鳳眸,潭水一般,“娘娘心中明白的,我若真進了宮,哪裡還有什麼‘伴’。”
鄧婉自哂:“你說的對。”
她又問:“永寧,你在宮外,看我們這些宮裡的人,是否覺得可笑?”
“並不,”謝玉璋放下袖子,輕聲道,“看彆人身不由己,從來笑不出來。”
“我生在宮闈,長在宮闈,見過太多美麗的女郎,最後變得麵目全非。又或者美麗的麵具之下,猙獰可怖。”
“但誰在閨中之時,曾想過自己會是這樣。我亦是希望,如果每個人都能如年少時的自己,從來不變,就好了。”
“隻我這樣的人,還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可笑。”她說。
鄧婉卻看著她,認真道:“一點也不可笑。”
謝玉璋今日雖然是被鄧婉召進宮中,但既然來了,她便也去李珍珍那裡走一遭。
恰逢崔盈亦在那裡。李珍珍見到她便招呼她坐,又怨她:“怎地上次來了,竟不來看我?
謝玉璋在她下首挨著坐了,與她們兩個說話:“上次陛下叫我去勸慰淑妃娘娘,我去勸了,把自己也給勸難過了。便沒來。”
“我們都勸了,沒用。”李珍珍道,“幸虧還有你,你最會說話。你去了之後,聽說婉娘便哭出來了。真個不容易。”
崔盈道:“二皇子那樣可愛……”說著便歎氣
。
謝玉璋道:“我在相和寺為二皇子做了法事。”
李珍珍道:“你有心了。”
她又問:“聽說相和寺很好?”
謝玉璋道:“陛下不信這個,大不如以前了。”
相和寺在前朝乃是皇寺,隻到了大穆,李固年輕剛硬,並不搭理這些僧尼道。相和寺沒了皇寺的身份,香火一落千丈。
李珍珍便心癢。宮中實在頗寂寞,她甚至連丈夫都沒有,便更寂寞。隻宮妃哪能隨意出宮。
謝玉璋察言觀色,道:“娘娘也想去為二皇子做法事嗎?”
李珍珍道:“正是呢。”
謝玉璋道:“不如去與陛下說說吧,也帶淑妃娘娘一起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她給支了招,李珍珍喜道:“好。”
林府。
林三嬸到了林斐房中與她說話。
“楊家今天又請人來說了。”她掩袖笑,“心很誠呢。”
她一家有好女百家來求,作為長輩自然得意。
林斐無奈道:“我與楊家無意。”
林三嬸問:“那你告訴嬸嬸,到底對哪家有意。”
林斐道:“都無意。”
她道:“嬸嬸,我有私房錢,養得活自己。”
“呸!”林三嬸啐她,“我難道是怕你多吃家裡的米?”
作勢要擰她。
林斐笑著按下嬸嬸的手,道:“我實不想嫁人。好不容易跟家裡人團聚了,嫁人到底有什麼意思?”
林三嬸歎道:“傻孩子,家裡人固然好,隻你哥哥弟弟遲早都要成親。嫂子弟婦卻未必跟你這樣親了。”
“嬸嬸,我都說了,我有私房錢的。足夠養活自己的。”林斐道,“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去跟永寧作伴,她那裡更自在,可沒有嬸嬸成天揪著耳朵念叨我了。”
林三嬸笑罵:“這沒良心的。”
她道:“彆跟我插科打諢,我隻問你身後怎麼辦?總不能孤魂野鬼,食不著香火吧。”
未嫁女不能入祖墳,對時人來講,死後便是孤魂野鬼。沒有孩子以後便沒有祭祀,享用不到香火。
林斐道:“我隻管活著,誰管死後怎麼樣。我又看不見。香火不香火的,有什麼重要。”
林三嬸生氣道:“既你覺得香火不重要,那今年不要給我大伯、嫂嫂祭祀了。隻問你行不行?”
林斐啞然。
她難得能被彆人噎住。實在因為她這不想嫁、不願嫁的理念,與世間宗族繁衍,力求香火鼎盛的大眾理念是相悖的。
林三嬸道:“嬸嬸也不是迫你非嫁不可。嬸嬸是想你好。彆任性。”
所謂女子的好,自然是得有情郎,有一方歸宿,生孩兒三五。
林斐是明白的,也懂嬸嬸的心。
但她依然是不想嫁。她對嫁人,與一個陌生的男子捆在一起一輩子,為他生許多孩子,說不定哪次就死在生孩子上這種事,實在提不起興趣。
隻她並不是這家裡年紀最大的未婚者,林諮快三十了,還是個老光棍呢。林斐決定去向哥哥尋求支持。
她實在也是頂不住嬸嬸的瑣碎念叨了。
到了林諮那裡,書童蹲在廊下就著夕陽的光正在洗筆刷硯。
林斐問:“我哥呢?”
書童道:“三老爺使人把他叫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林斐道:“那我在書房等他。”
她上前一步,又退回來,問:“哥哥什麼時候又開始畫畫了?”
書童洗的原來是畫筆。
書童道:“就最近,也很少,偶爾而已。”
林斐“哦”了一聲,進了書房。
書案上玉
鎮紙還壓著那副畫,想是忽被叫走,墨還沒乾。
林斐湊過去看,卻是美人圖。隻美人才勾出線條,並未畫臉。
林斐欣賞了一會筆法、線條,因等得無聊,隨手抽出書案上瓷瓶裡的卷紙一一打開看,大多是字。又抽出一卷展開,又是美人圖。
隻這張,明明是完成之作,那美人臉上卻是空白一片。竟是個無麵美人。
林斐心中,忽然生出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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