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諮從叔父那裡回來,書童蹲在廊下告訴他:“大娘在屋裡等你。”
林諮“哦”了一聲,推開門邁進去,便走邊道:“斐斐,找我有……”
書案上鋪著許多畫紙,林斐正執著一張,聞聲抬頭怔怔看他。
林諮的話音隻滯了一息:“……什麼事?”
他走過去,瞥了眼林斐手中,果然……是唯一的那一張。
林斐在書房中找出了幾乎是近期林諮所有的畫作。那些美人圖要麼是無麵的,要麼就是純背影。
林斐隻找出了一張,隻那一張,林諮畫了美人的臉。
那張其實依然是背影圖,美人婀娜的意態,儘在線條的勾勒中。隻這一張,美人似在傾聽身邊人說話,微微側頭,露出了少少一點側顏。
真的隻是一點點而已。
但林斐對她如此熟悉,林諮又畫得如此傳神,幾乎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林諮麵不改色,含笑道:“是不是嬸嬸又念叨你了?跑到我這裡來躲?”
他一邊說著,一邊捏住那一幅畫,輕輕地從林斐手裡緩緩向外拉。
林斐放開手指,澀澀的紙從指間滑去。
“嬸嬸今天來與我說,楊家又央了人來說了。”她道。
“楊家很有誠意。”林諮笑著說,“毛家薛家亦不錯。嬸嬸與他們說,你才與家人團聚,暫無出嫁之心,他們都很能體諒。”
林諮將那一幅畫慢慢卷起,兩兄妹無視了桌案上一疊畫紙,泰然自若地說著話。
林斐看著哥哥好看的眉眼。
嬸嬸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彆任性。】
林斐眼睫微顫一下,在這片刻之間,心意已決。抬起眼眸,道:“我是來告訴哥哥,我已經想好了,我決定嫁給楊二。”
林諮頗有些意外,道:“為何是楊二。毛氏郎君才學最好,隻他孩子多些。薛氏郎君稍遜,亦不錯,且勝在未曾嫁娶過……”
林斐卻道:“他兩人事未定,便說漏嘴讓人知道。既沉不住氣,又行事不密,於仕途上,不會走太高。楊二可以。楊府很好。”
林諮的臉色終於變了。
“斐斐。”他道,“你是在選夫婿。最重要的是夫妻誌趣相投,琴瑟和鳴。”
林斐道:“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從前祖父將我訂給高氏子,不也是滿門顯貴嗎?”
“那怎能一樣。”林諮道,“歆州高氏傳承了多少年了?高大郎幼有才名,文武雙全……”“他若現在還肯娶我,我也肯嫁他。”林斐道,“隻他闔族都退到江南岸去了,那有什麼辦法?楊侍中頗得帝心,楊大郎和哥哥一樣在門下省,熬幾年資曆,再外放打磨幾年,又是一個丞相。楊二更妙,他與皇帝有私交,人更是在河西軍中。他這趟從漠北回來,我怕他是要封侯封伯。”
“哥哥彆一副委屈了我的樣子。楊二隻學問
差些,從前風流些,他現在不一樣了。雲京多少有女兒的人家盯著他眼紅,他卻等了我好幾年,硬頂著不娶親。他對我這份心意,哥哥敢說是委屈了我?”
然林斐愈是這樣說,林諮嘴角愈是緊抿,道:“斐斐……”
林斐雖然說得頭頭是道,然林諮想要的是這個妹妹以後的人生能幸福美滿。他非常明白,林斐的心裡肯定是沒有楊二的。
甚至他這妹妹的心裡,大概根本不會如一般的女郎那樣,去想那些情情愛愛的事。
她雖是女兒身,卻像個郎君一樣,操著不該她操的心。
“哥哥!”林斐抬頭看著自己的兄長,“自我回來,家裡人對我百般寵著慣著,竟令我懈怠了。今日我自省過,渾身冷汗。我們林家才不過剛剛緩過口氣而已,你和我……有什麼資格任性呢?”
書房裡落針可聞,兩兄妹四目相對。
林斐踏出書房,書童正坐在廊下玩,抬頭道:“大娘回去了?”
林斐嗯了一聲,書房裡響起喚聲,書童忙進去了。
林斐便聽到兄長吩咐書童:“取個火盆來。”
書童念念叨叨:“火盆都收到庫房裡去了。”
兄長道:“去取。”
林斐站在廊下,望著夕陽銅金色的光斜曬中庭的欄杆,拉出長長的影子,垂下了眼眸。
謝玉璋從李珍珍那裡出來,既然入了宮,不可能不去見李固。隻她沒想到,李固卻不見她。
福春壓低聲音道:“奴婢稟了之後,陛下過了片刻才出聲,說正忙,不見。”
謝玉璋默然片刻,道:“知道了,不必在他麵前為我說話。”
福春躬身:“奴婢哪敢亂說話。”這兩個人之間的事,他是再不敢胡亂伸手。
謝玉璋轉身離去。
夕陽斜曬,在長廊的青石地板上切割出陰陽分明的色塊,濃烈沉重。
謝玉璋知道,李固在生氣。
二皇子夭折,並非隻有鄧妃一個人傷心難過。皇帝是這孩子的父親,他常去景瀾宮,常抱那孩子,作為父親,他怎麼可能不難過。
隻那時,皇帝的脆弱展露在她麵前。他敞開心扉,希冀她肯走近,走進來。
謝玉璋懼了。
謝玉璋退了。
她有巧舌如簧,不肯安慰皇帝。她有懷抱柔軟,不肯對皇帝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