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旦動起手來,便是快刀斬亂麻。張家的事九月事發, 十月便已經塵埃落定了。
雲京官場經曆了一次換血。桌麵上重新洗牌。這一把新洗出來的牌, 皇帝打起來,便趁手了許多。
做皇帝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總得一步一步來。
隻到了這一步的皇帝,與五年前剛入京、剛登基的皇帝, 再不一樣了。大穆皇權,得到了一次鞏固與強化。
張拱一係的倒台波及到了很多人,李衛風是其中之一。這導致謝寶珠有一陣子沒看見他了。
再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隻眼中藏著疲憊。
“我給你爹帶了隻獐子來。已經在灶上燉上了。天涼了, 你多喝點湯。”
“你讓我看的書我看了,很有點意思。”
“你今天穿的是不是有點少啊, 要不要加件衣裳?”
李衛風一如往常的呱噪。但這一日謝寶珠一直沒有說話,她的鋤頭翻完了最後一趟泥土,也沒說一句話。
李衛風沉默了片刻, 終於道:“老虎, 你說句話啊。”
謝寶珠杵著鋤頭抬起眼來, 果然說話了, 她問:“聽說你的新婦是自儘的?”
李衛風刀子似的目光掃向田壟上的武婢, 武婢們抖了一下。她們的父兄都是邶榮侯家將、親兵,很是知道這位看著好脾氣的侯爺,絕不是沒脾氣。兩人都瑟縮地退了一步。
其實不能怪她們。現在大家都在議論這個事。她們倆跟守村士兵聊天的時候,被大娘給聽見了。
看李衛風一個眼神過來, 她們趕緊退下了。
涼風中隻剩下謝寶珠和李衛風兩個人。他說:“不是那樣。”
謝寶珠道:“我隻問你是不是?”
李衛風沉默了一瞬,道:“是。”
謝寶珠冷笑一聲,拎起起鋤頭轉身欲走。
李衛風一步跨過去捉住她手臂,硬聲問:“你什麼意思?”
謝寶珠掙了一下,那手鉄鉗似的,怎麼可能是她能掙得開的?她放棄無謂的掙紮,冷聲道:“她雖然姓張,可她已經嫁給了你,是你新婦。罪不及出嫁女。你是她的郎君,不護住她,逼她自儘!李子義,我看錯你了。”
李衛風嘴角緊抿:“我沒逼她!她是我閨女的娘。我跟她說了,她是我家的人,不是張家的人!我跟她說了不用怕!在我的府裡該怎樣還怎樣!”
然而張芬不信。
張芬其人,最愛權勢,也愛落井下石。她便堅信旁人也是這樣。光是想象娘家敗落後彆人嘲笑的目光便足以逼死她了。偏這時候李衛風上門與她說了這麼一番話。
李衛風自覺是安慰她,聽在張芬耳朵裡,全是譏諷。
李衛風前腳離開,張芬後腳就自縊了。
等李衛風被喊回去,她身體都開始涼了。
隻現在整個雲京都在傳,張家垮台,邶榮侯便逼死了發妻。
李衛風這些日子沒過來,一是忙著張芬下葬,一是忙著搬家——他從外宅,搬回了自己的邶榮侯府。
隻這府裡各處,都是張芬的喜好。他住進去,簡直像住進了彆人家。
從前恨不得這個女人原地消失,她如今果真消失了,卻並沒有讓李衛風的境況變好,眾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不對。
“彆人這麼想我,也就罷了!”他忿忿,“你怎麼能這樣想我!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麼!”
謝寶珠看了他一會兒,道:“因有些事,不看過程,看結果。
又道:“張氏既沒了,這兩個婢女也沒必要待在我身邊了,你把她們帶回去吧。”
她掙開李衛風的手臂,磕磕鋤頭上的土,扛起來,轉身要走。
“老虎!”李衛風卻喊住了她。
謝寶珠轉頭。
李衛風道:“我沒有新婦了,你給我作新婦,好不好?”
謝寶珠認真思考了一下,道:“不好。”
李衛風沉默了一下,問:“為什麼?”
謝寶珠道:“不好就是不好,哪有什麼為什麼?”
李衛風不甘心,道:“你喜歡我。”
謝寶珠道:“隻是不討厭而已,說喜歡過了。”
李衛風道:“我不信。”
謝寶珠轉身道:“隨你。”扛著鋤頭回家去了。
回到家裡,打發了兩個武婢。壽王一直歎氣。
他道:“爹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你找個歸宿啊。”
謝寶珠道:“誰先死不一定呢。”
壽王:“呸!”
謝寶珠道:“我壽數有限,不值當為他離開家人。”
壽王:“唉。”
這世間許多事,不是不能做,也不是做不到,隻在願不願意,值不值當。
李固收拾了雲京舊黨,重整了京城的格局,朝堂事上都頗順意,不順意的全是身邊人的事。
他來替李衛風說話,與謝玉璋道:“與你姐姐說說吧。”
謝玉璋道:“這種事要怎麼說?喜歡不喜歡,願意不願意難道能靠說的?”
她道:“二哥哥的事我便後悔。我後來想,我其實也不是不知道林氏心裡是沒有二哥哥的。隻我總想著,二哥哥什麼都好,嫁給他日子總不會差的。我卻忘了她是怎樣一個人,她自己不動心,便鐵打的一樣。若平平安安一輩子也不是不行,隻一有契機,便分崩裂壞,再修補不回來。我姐姐與她性子一般的冷清,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個能過日子的人,隻這等事,還是彆強求的好。”
說彆人的心鐵打的似的,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