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璋沒理他,直接問良辰:“良辰,陛下怎麼回事?”
良辰覷著李固的臉色,小心地告訴謝玉璋:“陛下在宮裡睡不著。”
謝玉璋愕然,問:“多久了?”
良辰正想回答,李固道:“出去!”
良辰忙退出去了。
謝玉璋問
李固:“到底怎麼回事?”
李固道:“隻是睡不著而已。”
謝玉璋問:“多久了?”
李固沉默許久,回答:“從青雀沒的那日。”
那已經整整半個月了。謝玉璋倒抽口涼氣。
無怪乎每次看見李固,他都眼底青黑,眼睛裡有血絲。
李固見已拆穿,也不再掩飾,道:“昨日要和朝臣們守歲,我的頭實在疼,怕撐不住,所以前日夜裡過來這裡
睡了一覺。在你這裡,能睡得著。”
他又道:“你進去睡吧,我睡外麵。我不會進去的,你安心睡。”
謝玉璋道:“禦醫可看了?”
李固又不說話。
諱疾忌醫,或者,不想自己的這種狀態被彆人知道。
謝玉璋歎口氣,牽住他的手:“跟我來。”
李固任她牽著,隨她進入了內室。
謝玉璋將他帶到自己的床邊,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李固按住了她的手:“玉璋……”
謝玉璋道:“這是我的床,你今日睡在這裡吧。你得好好休息,再鐵打的人,不睡覺身體也會垮。”
李固鬆開了手。
偌大的公主府,不是沒有一間可以給李固睡覺的地方。但李固需要的並不是一間房子,一張床榻。他需要的是一個人在他身邊。
他在紫宸殿徹夜地睜著眼都睡不著。宮裡也無處可去。
謝玉璋給他寬衣解帶,服侍他躺下。
李固望著帳頂,道:“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
“好。”謝玉璋答應,又道,“我手上有個香方,名‘息神’,是助眠的。隻效力較重,不得你允許,我不會擅用。”
李固道:“用吧。”
李固便聽到抽屜開關的聲響。房中原就有個像藥櫃一般的櫃子,上麵密密的全是小格抽屜,是謝玉璋的香料櫃子。
謝玉璋配製香料,聽見李固說:“玉璋,我這幾日睡不著,總有殺心。”
謝玉璋看了眼垂下來的床帳,問:“你想殺誰?”
李固道:“我會在夜裡想,乾脆殺光宮裡所有的人,重新開始。”
謝玉璋沉默片刻,問:“那樣大皇子便能活過來嗎?”
床帳中沒有聲音。
謝玉璋又問:“即便大皇子活過來,你又要如何呢?你可想過以後該與他如何收場?”
李固的聲音響起:“你,什麼意思?”
謝玉璋配著香料,緩緩道:“你如此愛他,是因為他是你第一個兒子。你既這樣愛他,可會立他為太子?”
床帳中又許久沒有聲音。
謝玉璋道:“你不會。因你現在,根本不需要太子。”
自青雀夭了之後,謝玉璋這幾日常會想起前世。前世青雀活得好好的,但他還有一個嫡出的弟弟。隻到她死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沒有被立為太子。
仔細想想,那時候李固多大年紀?他還在壯年,他這個時候,有兒子就可以,並不需要太子。更不需要一個背後有強大背景的太子。
帳子中,李固終於道:“太子的事,以後再說。”
謝玉璋道:“‘以後’是多久以後呢,以你的年紀,至少十年吧。那個時候,你會有更多的兒子。有的剛出生,白白胖胖;有的才會跑,虎頭虎腦;有的開始抓著筆學寫字,或者開始練功夫。哪個都比已經長大了,已經有了野心的皇長子都更討你喜歡。你和你最愛的皇長子,能否善終呢?”
隔著帳子,謝玉璋都聽得出李固的呼吸變得重了。
李固已經走到了這一天,後宮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徹底揭開吧。
她接著道:“翻翻史書,以長子繼位的不多,謀反的長子倒是不少。庶出的皇長子,不得善終的居多。他們越長大,便越得不到小時候曾經從父親那裡得到過的偏愛。心裡便愈覺不平、不公。天家父子,一旦生出嫌隙,便是流血。所以人才常說,天家無父子。”
帳子裡,李固的聲音低沉,帶著恚怒:“謝玉璋!”
謝玉璋把調好的香料投入香爐中,道:“我彈琴給你聽吧。”
李固望著帳頂,帳子外響起了一聲琴音。
箏以娛人,琴以娛心。琴的音色不像箏那樣歡快跳脫,但寧靜悠遠,最是能安撫人的內心。
謝玉璋用的是填充了許多絲綿的軟枕,比他用的硬枕舒服很多。那被衾上,有她的餘香,甚至餘溫。
李固漸漸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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