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霧在學校值班,他剛把杯子裡泡得沒味道的茶葉倒掉,保安室的門就被一股外力衝開。
一陣腥烈的風將他籠罩。
他被鎖進一個充滿了熱烘烘汗味的懷抱裡。
少年一路跑過來的,心跳像打雷,震耳欲聾。
陳霧手上拿著杯子舉在半空:“晏同學你怎麼……”
“你是不是傻子?”晏為熾粗喘著,麵部肌肉緊繃,牙關咬得死緊,嗓音渾啞得厲害,“你就是個傻子。”
一個裝同的狗東西就讓你把底都掏完了,你是腦乾缺失,還是人傻好騙。
陳霧製服上沾了晏為熾身上的汗:“晏同學,你先把我鬆開。”
晏為熾僵硬的臂彎一鬆,他端正的眉眼低垂,依舊不平穩的氣息拂過陳霧臉上的小絨毛:“以後彆傻了。”
話落,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麵,孩子氣地往桌上一趴腦袋埋進去,沒讓陳霧看他終於抑製不住,急速發紅的眼眶。
陳霧呆立幾秒,把手上的杯子放到飲水機上,他小聲試探:“你怎麼過來找我說那樣的話,是不是你的朋友擔心自己妹妹又去調查她身邊人,查到了一些跟我有關的東西?”
晏為熾趴著不動。
“很多事……我都是怎麼想就怎麼做……”陳霧溫吞地說,“不想做就不做了,很簡單的。”
他猶豫了會,拍了拍晏為熾的後背,“晏同學,你彆往心裡去了,我現在挺好的了。”
晏為熾的背部一僵,繼而是大幅度的伏動。
“要喝點水嗎,我去給你……”陳霧發現他的T恤上有幾處血跡,吃驚道,“你哪兒受傷了啊?”
沒問怎麼跟人打架了,問的是傷在哪。
晏為熾腦袋還埋著,他抽出一隻手,將手掌攤開在桌子邊沿。
幾根手指跟掌心處都有一片很嚴重的淤血。
扳手勒出來的。
“怎麼弄的啊。”陳霧說,“我的藥箱不在學校,你隻能先……”他想起來什麼,“我這有盆仙人掌,你等我一下。”
晏為熾一聽到藥箱就又酸了,還心疼,他把手臂放回腦袋底下:“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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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室裡很安靜。晏為熾趴了片刻,側了側腦袋往外瞥,陳霧坐在不遠處拔仙人掌上的小刺,有感應一般轉頭。
他立即把腦袋埋回去。
陳霧用勺子把去掉刺的仙人掌撇成幾塊放進一個塑料碗裡,用力碾碎壓爛,湊近說:“晏同學,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敷仙人掌肉。”
“都叫你彆管了。”晏為熾不配合,“不就是淤血,又死不了。”
旁邊有嘀咕聲,“那也疼的啊。”
霎那間,晏為熾鬱結悶堵的心口像是被吻了一下。
他沒受傷的那隻手蓋住眼皮撐住桌子,另一隻手伸向陳霧。
陳霧端著塑料碗,拿勺子把裡麵的稀爛仙人掌攏了攏,一點點敷到他的淤血上麵:“你早點回家休息,明早我下班回去再給你敷一次。”
“我不回,就在這。”晏為熾說,“明早跟你一起走。”
陳霧錯愕:“你要在保安室待一晚上嗎,可是你明天考試,睡不好會有影響的吧。”
晏為熾不言語,情緒看起來十分低落。
陳霧沒有再說什麼了,他拿一次性紙杯裝了半杯水,放在晏為熾的手邊,默默去外麵巡邏去了。
.等陳霧巡邏回來,晏為熾人已經走了,紙杯裡的水一口沒動。
陳霧把水喝掉,校門口徒然傳來大叫:“陳霧!”
他從窗口看去,薑禧一下逮著他,怒氣衝衝地奔了過來,飄逸的刺繡襦裙擺下是一雙手工繡花鞋,兩個辮子長一圈碎毛沒顧得上打理,眼妝隻畫了一邊,整個人的狀態都是崩亂的,不理性的,來找人算賬的架勢。
“我熾哥哥在不在你這裡?”薑禧張口就是氣勢淩人的質問。
陳霧說:“不在。”
“那他在哪?”薑禧兩隻手搭在窗口往保安室裡瞅,沒見到人,她朝四周大喊大叫:“熾哥哥!”
打電話發信息都沒回應,找她哥也沒用,那她就來西德找陳霧。
找陳霧總有用了吧。
就算熾哥哥不在這,那也可以通過陳霧見到他。
薑禧跑進保安室抓住陳霧的製服,踮著腳下命令:“你快把熾哥哥給我叫過來!”
陳霧還沒出聲,門外就有腳步靠近。
“叫我乾什麼。”晏為熾拎著晚飯回來了。
薑禧看到他身上乾掉的血跡,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張著。
晏為熾把飯給陳霧:“你先吃,彆等我。”
他轉身走出保安室,後麵是跌跌撞撞地跟上來的薑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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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為熾繞到學校左側的路邊,他低頭看手機上的信息。
薑禧攥著拳頭直奔主題:“熾哥哥,你為什麼要打季明川?”
晏為熾置若罔聞。
“他人還在搶救,要不是我聽了把他送到醫院的那些人的描述,我都不知道是你打的。”薑禧仰著頭看自己崇拜了很多年的人,“他怎麼你了呀,你把他打得那麼狠,你打他的頭,打他那個地方,你是下死手,要不是被人看到,你是不是就要打死他?!”
晏為熾掀了掀眼皮:“我從來不無緣無故打人,你不知道?”
薑禧知道,她更知道他打季明川的原因,之所以問他,是想他自己承認,好戳破他對陳霧的幻想。
既然他反問她了,那她就直說了。
“你喜歡陳霧,覺得季明川傷害了他。”薑禧眼裡蓄滿了淚水,“是,陳霧沒有上學,季明川上了,也受了他多年的照顧,可是季明川對他已經仁至義儘了。”
“感情是勉強不了的,靠報恩根本長久不了,季明川就是沒辦法喜歡上男的能怎麼辦,他說的時候都哭了,他知道自己辜負了陳霧對他對他家裡的付出,他那麼自責……如果不是因為遇到我,他還在報答陳霧……那不是愛情,那是同情憐憫……”
薑禧說著說著,淚水就滾落到她稚氣未脫的臉上,“他那晚跟我坦白後就發燒了,喊頭疼,喊對不起他哥,也對不起我,他心裡不好受。”
晏為熾笑了:“以為能聽你說點什麼,就這些?浪費時間。”
薑禧被他的反應刺激到了,攥著的手抖了抖:“你是不是從陳霧那兒聽了彆的版本,他是騙你的!”
晏為熾不鹹不淡地嗤了一聲,抬腳轉身往回走。
薑禧不喜歡這個人了,討厭上了:“你聽信了陳霧的謊言,要替他討回來就討,你想打壓一個沒有背景,靠自己一步步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學生,方法多的是,為什麼要那麼殘暴,你沒來春桂之前不是這樣的,你變了。”
見前麵的少年無動於衷腳步不停,薑禧覺得自己被當笑話,她感到被羞辱蔑視,渾然不覺地把下唇咬出血絲:“熾哥哥,你為了那個陳霧,差點殺了人,你腦子都糊塗了!他是什麼啊,一個初中都沒上完的鄉下人,你清醒點吧,彆再被騙了!”
晏為熾麵無表情地側頭:“你在跟誰說話?”
薑禧腦子發昏脫口而出:“晏家是比我們家根基大,但是你早就不是……”
“薑禧!”
趕來的薑涼昭破天荒地失了優雅風範,吼出妹妹全名。
薑禧狠狠打了一個哆嗦,洶湧而來的是強烈的後怕,她臉色煞白不停發抖。
耍大小姐脾氣也要看人,不是誰都能讓她耍的。
晏為熾背對學校高牆外的人粗老樹,沒什麼情緒波動的眼神落在薑禧身上。
薑禧不知所措眼淚斷了線:“我,我……熾哥哥,我不是……季明川不是要傷害陳霧,他們分手是因為他喜歡我,我,我給陳霧錢,把他這些年種地賺的錢都還給他,”
說著就把自己那身漢服前的小包拉鏈拉開,在裡麵翻找,“我沒帶身上,一會,我一會回去拿,我給陳霧很多很多錢,一百倍的還他,那熾哥哥你就放過季明川,不要再怪他跟陳霧分手……而且他們不分,你也沒有機會……”
發現熾哥哥麵色越來越恐怖,薑禧直接嚇暈了過去。
薑涼昭把妹妹抱起來,背後襯衫被冷汗打濕。
當時一聽她在電話裡哭鬨說要找熾哥算賬,就頭疼的沒有當這個中間人。
哪知她不死心,跑西德來了。
要是他晚來一步,她還不知道會說出多膽大包天的話。
薑涼昭吞咽唾沫,因為妹妹那半句話有輕微局促:“熾哥,我……”
晏為熾擺了下手,薑涼昭看出他現在心情很差,不是談話的最佳時機,隻好先抱走昏迷中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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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邊恢複安寧,晏為熾一進學校就看到陳霧蹲在保安室的小門邊,他沉著眼過去:“我今天把季明川打了,衣服上的血就是他頭上的,現在他人在醫院。”
陳霧慢慢地抬起臉來。
晏為熾盯了他很久:“要去醫院就自己去,我不會送你。”
陳霧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在說,我為什麼要去醫院。
晏為熾眉間的浮躁陰厲消散不見,他重哼:“我沒什麼好解釋的。”
“我沒有讓你解釋。”陳霧看著停在自己麵前的少年,頭又垂回去,視角在他的運動褲上麵,“武力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
晏為熾彎腰握住他手肘,把他拉起來:“管不了那麼多。”
陳霧訥訥:“還是彆衝動。”
“要看什麼情況。”晏為熾有一點不耐。
陳霧抿嘴角:“好的吧。”
晏為熾沒把手掌撤回來,還在他手肘上握著,不動聲色地摩挲:“你吃沒吃晚飯?”
“沒有。”陳霧說。
“等我?”晏為熾隨口問。
陳霧點頭。
晏為熾愣了下,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懶懶地笑著帶陳霧進保安室:“那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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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兩個炒菜,一葷一素,還配了倆小份涼菜。
晏為熾一碗飯都沒吃完,他見陳霧快見底了,就把自己碗裡吃過沾到菜湯的部分撥一邊,將乾淨的那一半倒給陳霧。
“你不吃了啊?”陳霧含糊地問。
“不吃了。”晏為熾說,“你吃完飯給我敷敷仙人掌,我手疼。”
陳霧看他的手。
“彆看了,反正很疼。”晏為熾微攏五指,“特彆疼。”
陳霧的眼裡頓時露出關切,筷子都放了下來。
“吃你的。”晏為熾起身出去,他怕晚點就要藏不住唇邊的笑。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半天,晏為熾靠在“西德職業技術學校”那塊門牌石旁,不快不慢地接聽。
薑涼昭斟酌道:“熾哥,你彆跟戀愛迷了心智的小姑娘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