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霧垂眼把筷子的麵條吃掉,他攪攪碗裡的麵湯,從碗底竄出來的熱氣呼花了鏡片,又在打得比較低的冷氣下凝住,冰涼涼的。
就在這個輕鬆的氛圍裡,陳霧講了自己下周麵試的事情。
晏為熾的眉頭皺了皺,園丁沒問題,怎麼偏偏是那家。
對陳霧的盲目自信也好,直覺也罷,他就斷定陳霧能應聘成功。
哪怕陳霧跟那家沒有關聯。
“你是按照什麼選工作地的?”晏為熾並不介意陳霧沒有事先和他商量,這沒什麼好鬱悶的,反而令他高興。因為陳霧有準備說明放心上了,來首城不是旅行。
陳霧說了幾種植物的名字,鏡片後的眼睛裡泛光:“都是書上記錄的珍稀種類,我想去看看。”
晏為熾:“……”
敢情是為了接觸到自己想了解的植物。
晏家老宅的種類肯定更全,他不感興趣,以前沒留意過具體都有哪些。
目前也不能帶陳霧進去看看。
“園丁比看大門要累多了。”晏為熾說,“可沒辦法讓你享受老年生活。”
“那是在春桂。”陳霧有點靦腆,“到了首城就要做出改變了。”
晏為熾心臟狂跳,因為他?
陳霧提醒不知怎麼愣住的少年:“阿熾,你手機在響。”
“不用管。”晏為熾看都不看就掛掉。
晏為熾隻點了一碗麵,他沒胃口,就坐在那等陳霧吃。
有幾個遊玩回來的年輕女孩進餐廳吃東西,她們家裡有點小錢,隻能在名媛圈外圍混跡。
其中一個認出了晏為熾,立即用眼神通知了同伴們。
不過她們沒有上前打招呼。
三年前看笑話的那一大批人,大部分都主動或被動地成長了不少,學會了情緒不外露。
幾人淡定自若地點好吃的,選了個位置坐下來,各自低頭刷手機。
直到晏為熾走,她們才抬起頭。
但她們依然沒在這個人多眼雜的場合討論晏家種種。
.
機場太大了,陳霧跟著晏為熾走,要被轉暈。
“行李在我手上,也讓你吃飽了,怎麼還走這麼慢?”晏為熾幾步就停一下。
“我好奇。”陳霧東張西望。
晏為熾拉住他的手腕,掌心貼上去,拇指跟食指扣住:“彆好奇了,我困得眼皮都要睜不開了。”
“那快走吧。”陳霧提了提步子,“我們晚上睡哪。”
晏為熾道:“回家。”
陳霧一怔:“帶我去你家嗎,不太方便吧。”
“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我家,是我……”晏為熾麵上的揶揄瞬間消失。
十幾步之外的女人向他走來,線條簡約的藍色連衣裙搭配裸色細高跟,脖子上戴著條虹光溫潤的珍珠項鏈,一身成功企業家的氣質。
沒有試圖和歲月做抗爭,自然衰老的痕跡遍布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大約四十出頭。
端莊睿智而內斂。
她走到晏為熾麵前站定,嘴邊浮現一個淺淡的弧度:“小弟,歡迎回來。”
晏為熾沒什麼反應。
“你好。”晏嵐風的目光移到他身旁,“我是他的五姐。”
陳霧回了一句:“你好,我是他朋友。”
扣在他手腕上的力道重了重,他瞥一眼晏為熾,抿抿嘴改口,“好朋友。”
力道還在加重。
“最好的朋友。”陳霧說。
晏為熾:“……”
“很晚了,那先這樣,下次再約。”晏嵐風似乎沒有發覺小弟與好朋友間的磁場。
晏嵐風走之前道:“小弟,明天沒有洗塵宴,你可以好好睡一覺。”
不是嘲諷,也不含關心,很公式化。
秘書並未朝晏家曾經的繼承人點頭哈腰,隻是不卑不亢地打了聲招呼就走了,他跟上自己的領導,措詞謹慎:“小少爺帶回的朋友略顯普通。”
“不會普通,肯定有人格魅力和自身優點。”晏嵐風揉著酸疲的太陽穴,“我們發現不了,是因為他跟我們沒有產生同頻共振。”
.
淩晨的首城燈火輝煌,川流不息,比春桂的節假日都要喧鬨多倍。
陳霧坐在出租車裡給趙潛報平安,這麼晚了她都還沒睡。
“阿熾,你家不是很窮嗎,怎麼你五姐的下屬叫你小少爺。”陳霧很小聲地表達疑惑。
“我很窮。”晏為熾是真的困了,嗓音都是渾的。
陳霧問道:“你在家裡排第幾啊?”
晏為熾強撐著精神回答好奇寶寶:“我小時候沒和你說過一點關於我家的事?”
陳霧想了想:“沒有吧。”
晏為熾的思緒沒在這上麵停留:“我是老幺,上麵有十三個兄弟姐妹,不是一個媽。”
“這麼多人啊,”陳霧驚訝地說,“逢年過節家裡都坐不下,要去飯店開桌,肯定很熱鬨。”
晏為熾無所謂地嗤了一聲,那是以前,現在沒有這個數了。
陳霧沒有問個不停,他安靜地抱著晏為熾的背包,透過車窗將沿路夜景收進眼底。
這是一座未來科技機械感很濃的城市。
繁華且尊貴。
.
車停在一處高檔小區的後門口,晏為熾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抓著現在才開始有睡意的人:“到家了。”
陳霧腦子轉得慢:“到了啊。”
晏為熾通過業主識彆進去,他帶陳霧往裡走,兩旁綠植沙沙作響仿佛是在迎接他們。
“12棟,二十三層。”晏為熾告訴陳霧房號。
陳霧反應遲鈍:“幾零幾啊。”
“一層一戶。”晏為熾之前都在老宅住,回來才來這裡。
不多時,他們到了家。
進門所見一塵不染。晏為熾提前叫人打掃過了,回來就可以睡覺,而不是麵對一地的灰塵。
陳霧停在大門玄關,入目一片富麗堂皇,他很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你在春桂打幾分工,出租車上說自己很窮。”
“去春桂的時候身上沒有錢。”晏為熾拽他進來,“我不能過得好,否則會有煩人的事。”
解釋了為什麼兼職,又為什麼不找一起過去的發小借錢。
陳霧沒有多問:“那你現在回來了……”
“沒差。”晏為熾把行李箱丟到一邊,“你隻要記住一點,我家是我家,我的兄弟姐妹都隻是名頭,我是我。”
話落就開始找拖鞋。
困加上累,他爆起了粗口:“操,拖鞋在哪。”
“我來吧。”陳霧叫晏為熾讓讓,他很快就找到了拖鞋,兩雙,一個款式,一藍一黑。
陳霧換上那雙藍色的拖鞋,尺碼剛剛好,他有些局促地被晏為熾推著四處走動。
健身房,ktv,吧台,娛樂設施齊全,酒窖,影院,中廚房跟西廚房……
進屋的門都有兩個,一正一側。
正門是寬敞闊氣的中庭,側門是休閒的地方,都分開了。
“阿熾,這是你家人給你買的房子嗎?”陳霧的目光從巨大的壁畫到布局錯落的沙發區。
“去春桂前自己贏來的。”晏為熾不滿意這裡的土豪裝修設計,也沒其他選擇,“就這一處,沒有彆的了。”
陳霧懵懵的:“贏的嗎?”
晏為熾簡明扼要:“賽馬贏的。”
陳霧一雙眼睛睜大:“你還會騎馬啊?”
“彆想去騎,現在我連檔次稍微高點的馬場都進不去。”晏為熾毫不留情道。
陳霧:“……我也沒說要去。”
.
這套房有兩個觀景台,小點的視野都非常開闊,夏夜的風灌了進來,帶著高樓空曠的涼爽。
唯一缺少的就是煙火氣。
“明天你看完你師兄以後,我們去買燒飯要用的東西,還有你覺得要添的就添。”晏為熾把陳霧帶去主臥,“你睡這間。”
陳霧逛了逛,休息區,書房,衣帽間,主衛全都是20平米往上走的,進門過道都寬長到奢華,他挑高眼鏡搓搓臉:“太大了,我住不習慣。”
“那你和我一個房間。”晏為熾見縫插針。
陳霧的臉上露出遲疑的表情。
晏為熾用隨意的口吻試探:“睡一張床?”
陳霧猶豫著要說什麼,晏為熾先他一步,“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睡一個被窩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是那麼說……”陳霧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不睡一頭,不蓋一床被子?”
“可以。”晏為熾秒回。
陳霧靜靜站了會,用力搖搖頭:“我可能是想睡了,腦子不好使了,我們明天再討論這個事吧。”
“誰跟你明天。”晏為熾擺出不耐煩的姿態,“就這麼定了。”
陳霧又站了幾分鐘,期間晏為熾一直低頭盯著他,隨時做好應對他反悔的準備措施。
哪知陳霧發完呆,來了一句:“空出來的兩個房間做什麼?”
晏為熾繃直的唇角一揚:“吵架的時候用。”
陳霧:“……”
他喃喃:“確實,搬過去就是離家出走。”
“那睡吧。”晏為熾瞥大床。
陳霧點點頭:“好吧,睡覺。”他東轉西轉找到門口出去,“我去拿牙刷漱口杯……還要洗個澡,熱水都有的吧。”
臥室寂靜無聲,晏為熾立在原地,耳邊掀起一陣嗡鳴。
同床了。
一起睡了。
伸個手就能摸到,翻個身就能抱到。
他呼吸粗重地打開手機上網搜注意事項,輸入幾個字停住。
同床跟上|床還是有區彆的。
晏為熾扇了自己一下,冷靜多了。
.
陳霧刷牙的時候,晏為熾過來說:“先去做個事。”
他被拉到門口,錄入指紋,人臉驗證。
“以後我不在家,你也可以想去哪就哪,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晏為熾低聲道,“出門必須帶手機,最好彆太晚回家,不然我找不到你,會煩。”
見眼皮底下的人沒聲音,晏為熾揪揪他的耳朵,“聽沒聽到?”
陳霧咬著牙刷,含糊地說:“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