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晝長,陳霧洗漱完上床的時候,天邊已經透了抹淡白。他沒等晏為熾,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晏為熾在自己家裡鬼鬼祟祟就跟入室不軌的小偷一樣,他才衝過涼,走進臥室就又覺得熱了,那股熱意從血管心臟大腦裡滲出來,聚成了一片莽撞熾熱的少兒不宜。
房裡恒溫,床上的人蓋著薄被子,熟睡中。
床很大,還剩一大半位置。
晏為熾走到床尾的塌上坐下來,隻著黑色四角褲,長腿盤在一起,他在靜謐的夜晚,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的念想,欲望,和未來。
有許多現實的東西和未知不定的因素橫在路上,他隻想看著這個人,不能錯過,不會放手。
“陳霧。”晏為熾低喚了聲。
沒有回應
床深陷下去一塊,晏為熾套上運動短褲躺到陳霧身旁,把他搭在身前的手握住,帶到自己懷裡,從指尖往下,一節一節指骨的慢慢描摹。
睡這麼沉,這麼信任他。
彆說偷親偷摸,他還能做更過分的事,男人可以做的事。
傻子。
晏為熾麵上平靜,眼底克製得發紅,腹部肌肉隱忍得一片燙硬。
三十歲以後喜歡上興許能好受點,或者是第二次喜歡。
可偏偏是第一次喜歡人,還在易燃易爆的年少時。
晏為熾回過神來的時候,腿已經搭在了陳霧身上,幅度再大點,整個人都壓上去了。
陳霧沒有被吵醒。
這床結實寬敞,不像水庫跟出租屋的小床,晏為熾都沒辦法硬擠。
晏為熾雜七雜八地想著,依照這家夥的生物鐘,一會兒就要起來了。
晏為熾準備再躺一會兒就去另一頭,蓋自己的被子。
不能因為一時爽快,把人給嚇跑了。
就在晏為熾起來的前一刻,身旁沉睡的人翻身,腦袋埋進了他的脖子裡。
嘴微微張著呼出氣息,溫熱的,一下一下噴灑在他鎖骨上。
晏為熾:“……”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既是陳霧,陳霧即是……
操。
晏為熾喘息粗沉地把人推開,跳下床去了浴室。
非常狼狽。
.陳霧昨晚熬夜坐飛機,早上還是五六點醒,他幾乎就隻睡了一個多小時。
晏為熾在床那頭睡的,他麵部壓著枕頭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要不是身子在起伏,會讓人以為是一具屍體。
陳霧把被子撿起來放在晏為熾腰上,走兩步又回頭,拉了拉被子,蓋住那片健康漂亮的背肌。
背後忽地響起一道幽怨陰鬱的聲音,“今晚我去次臥。”
陳霧轉身,滿臉愣怔:“不一起睡了嗎?”
晏為熾:“……”
他閉著眼轉個邊趴著,呼吸聲均勻。
“原來是在說夢話啊……不過……”陳霧抓了抓有點亂的烏黑短發,“做夢都想去另一個房間,那應該是不適應。”
他嘀咕,“等阿熾醒了,我搬走好了。北邊次臥要小一點點,我過去睡是可以的。”
晏為熾倏然坐起來。
陳霧嚇一跳:“阿熾?”
晏為熾麵向他,眼睛充血,眼神倦散:“起這麼早?”
“平時都這個點起的。”陳霧說。
“困死。”晏為熾下床往衛生間方向走,驀地問道,“我睡覺好像說什麼了?”
陳霧老老實實地點頭:“你說你今天晚上要去次臥睡。”
“放屁,夢是反的。”晏為熾下顎收緊,“聽了就聽了,彆給我當回事。”
陳霧茫然:“那就是說,我們以後還像昨晚那樣,睡一張床嗎?”
晏為熾咬牙:“對。”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他能忍,讓他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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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為熾因為欲求不滿導致睡眠質量下降,他頭腦發脹地睡到中午起來,怨氣比死了三百天不去投胎的厲鬼還重。
大晴天,晏為熾在樓下大門和小區都加了陳霧的信息,之後就出門了。
陳霧自己去的“禪茗寺”。
首城寺廟多,有的無人問津,有的佛殿門檻都要被擠破。
禪茗寺就是後者。
日平均客流量能達到幾十萬,最高可以到百萬,香火一年到頭都處在鼎盛期,從不衰敗。
陳霧到那兒的時候,滿眼都是人,他想上個香都要排很長的隊伍。
一問才知道想要早點排上,半夜就要過來。
這座遠近聞名,在首城人心裡信仰極高的寺廟,遠超陳霧想象的宏大,空氣裡都是祭品焚燒的氣味,他被人流擠撞著往前走了一段,費力移到一處稍微能喘口氣的地方拿出手機聯係師兄。
周圍太吵,陳霧怕師兄聽不清,就發的信息。
陳霧:【師兄,我到了,可是我進不去。】
淨陽:【我出來接你。】
陳霧麵對人山人海,擦了擦臉上的汗回了一句:【你出來就被淹了。讓一個小師弟過來吧,我在消防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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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接陳霧的是個小和尚,七八歲的樣子,穿了身黃色僧服,腳上是雙布鞋。他雙手合十:“小師叔。”
“不能這麼叫我,我早就還俗了。”陳霧愕然。
小和尚搖頭:“我是師傅收養的,您是我師傅的師弟。”
“那就隨便你吧。”陳霧拍掉褲子上的紙灰,“這裡的煙好大。”
“從早上七點開始就有很多人燒紙。”小和尚說,“我帶您避開香客們的大隊。”
陳霧跟著小和尚拐過幾間佛殿禪院。
幾步就是一棵桂花樹,秋天來一定滿地都是桂花。
越往裡走,人煙越少,小和尚推開一個院子的木門,陳霧走了進去。
木門在他身後帶上,他環顧四周,灰瓦紅牆隔出了一片清淨。
院中央是座大佛。
陳霧拜了拜,左前方的禪房裡走出一個年輕人,他高興地喊:“師兄。”
淨陽沒披袈裟,他隻身著黃褐色的海清,眼裡有慈悲。
氣質沉澱平和,一臉的佛相。
“師弟,你去年就說要來。”淨陽說,“為此我遊曆回來就沒再下過山,等你到今天。”
陳霧不好意思:“太遠了,來一趟麻煩。”
淨陽輕輕歎道:“所以你當初說有空來看我,隻是哄我開心。”
陳霧:“……師兄,你彆逗我了。”
“那不逗了。”淨陽摸摸他的頭發,寬慰道,“比去年見時好多了。”
陳霧:“什麼?”
“心態。”淨陽說,“去年你心態蒼老。”
陳霧不說話了。
淨陽牽著他的師弟往丈室走。
去年他為闊彆多年的再遇之緣感到慶幸,也思慮師弟這些年遭遇了什麼,為何沒跟家人在一起,不好問,於是他便沒有問,隻聽師弟說,順著師弟的意,聯係上了小晏那孩子。
那時候,師弟的靈魂都枯竭了,像是大喜大悲了一場正在經曆剔骨重生,令他心疼牽掛。
現在恢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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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陽是幾年前才來禪茗寺的,拿了師傅的推薦信。他佛性高,佛氣濃,在住持的位子上坐得很穩。
師傅不在了,師弟是能讓他生憂的唯一存在。
淨陽見師弟懷念木魚,就讓他敲一敲。
門外突有輕響:“住持,福臨集團的老董來了,想和您品茶說禪。”
大客戶到寺裡了,首座親自來通知住址。
淨陽撈了撈海清,坐到師弟身旁:“有登記?”
“沒有。”首座回想。“那就推掉。”淨陽說。
門外安靜了。
正殿的木魚聲也停了下來。
淨陽看著垂眼的師弟:“怎麼不敲了?”
陳霧慚愧:“心不誠。”
淨陽支著下巴:“你敲木魚的時候想的什麼,跟師兄說說。”
陳霧剛要開口,褲兜裡的手機響了。
“師兄,我接一下電話。”他去木窗邊接聽。
晏為熾不出聲。
陳霧感受到了他的反常,輕聲問:“遇到什麼事了嗎。”
晏為熾半晌道:“沒找到工作。”
陳霧說:“那就不找,我去年賣樹的錢都沒怎麼花。”
晏為熾低笑:“包養我?”
陳霧:“……”
“我開銷可是很大的。”晏為熾故作思考,“這裡的物價你應該已經直麵過了,除去水電,煙酒,日常費用,我暑假還想去衝浪,蹦極,更換電子產品,開學以後花錢的地方也多,我不住校,每天來回車費都是一筆開銷。”
陳霧聽完就反悔地說:“那我養不起,算了吧。”
晏為熾麵部漆黑:“不爭取一下?”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陳霧語氣認真,“你再努努力,暑假才剛開始,也許明天就能找到滿意的工作了。”
晏為熾沉默片刻:“如果是整個暑假都不能回家的工作,你想我做?”
陳霧愣了下:“能提升自己的話。”
晏為熾在更久的沉默後,說:“我不想去。”離開這個人兩個月,對他來說太久,他怕有變故,承受不起。
“那就不做。”陳霧說。
“行,聽你的。”晏為熾的情緒明顯有所回溫,“把手機給你師兄。”
陳霧照做。
晏為熾淡聲道:“淨陽,留他吃飯,我這邊忙,暫時不能去接他,最快也要到傍晚。”
淨陽心想,不說也會留。難得見上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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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陳霧在丈室吃齋飯。
晏為熾的公寓一隻蟬都沒有,都被人工捕捉了,寺裡倒是有鳴叫聲,帶著點夏天的味道。
陳霧垂下眼睛端著飯碗,坐姿和淨陽一樣端正,不張望,眼角眉梢攏著安寧祥和。
跟平時判若兩人,似乎那身紅塵氣都沒了。
某一瞬間,淨陽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小和尚,和他的小弟子一般年紀。
師兄弟二人不言不語,直到吃完碗裡的最後一粒米飯結齋,他們才有交流。
淨陽提出建議:“師弟,既然你來了首城,不如跟在我身邊。”
陳霧說:“我跟不了的,我有雜念。”
淨陽見他的話裡有幾分執著,隻好作罷:“那你就去吧,做自己想做的。”
陳霧點了點頭。
“這裡不是小縣城,禪茗寺不是小廟,師兄也不是原來那個隻能給你摘果子的師兄了。”淨陽慈愛道,“有麻煩事可以找師兄,師兄能讓你倚仗。”
“好。”陳霧推著眼鏡笑。
陳霧被淨陽拉去禪院消食,隨後留下來午睡,下午聽他誦經。
大半天的光陰就這麼過去了。
傍晚,晏為熾來接陳霧,他沒上山,就在山腳下等著。
陳霧要出禪院時,視線不經意間落到一個方位,停住:“那棵樹不行了。”
小和尚奇怪:“不是長得好好的嗎,葉子那麼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