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霧說:“爛根了。”
小和尚找來工具把土挖開,不禁吸氣,根真的腐爛了一部分。
陳霧給晏為熾發了信息,讓他多等一會兒,自己在小和尚的陪同下去禪茗寺後麵的林子裡找了兩根砧木回來,給那棵樹嫁接過去用作它的心臟提供養分。
“師兄,我下山了,彆送了。”陳霧簡單地清理了一下手上的泥土。
淨陽嗯了一聲:“去吧。”
人走遠了,他還站在禪院門口。
小和尚撓撓光溜溜的腦袋:“住持,小師叔說了,下次還會來看您。”
“下次啊……”淨陽撫了撫寬袖,師弟的下次,是看他什麼時候想,他一向跟著心走。
淨陽回到丈室,發現靜放在角落長桌的手機上來了信息,他看了眼,眉目舒展。
【師兄,林子裡有顆果樹也有問題,現在是休眠期,做不了,明年春天我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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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為熾接到陳霧,帶他去商場買生活用品。
兩人逛了半天,推車裡還是空的。
“一個小鍋一千多,一排鍋最低也是大三位數,我不懂。”
“進口的。”
“那也貴,我們在春桂用的鍋隻要九十九,炒菜不也挺好。”
貨架前的工作人員循著這麼寒酸的話聲瞧了眼對麵,那是一對兄弟,個高一些的戴著口罩,矮點的露著張乾乾淨淨的臉,兩人穿的都不是牌子貨,但個高的氣質很優越,她尚未收回視線,那個矮點的,看不出是當哥的,還是當弟的年輕人向她跑來,“姐姐,請問糧油區在哪邊?”
工作人員一聽,立即給出笑臉:“左拐。”
“謝謝。”陳霧禮貌地離開,他迎上過來的晏為熾,“我知道位置了,我們去吧。”
晏為熾聽到剛才那稱呼,又想起他叫老鄉哥哥了。
“你怎麼老叫人疊字。”晏為熾湊近陳霧。
“村裡是嬸嬸,伯伯,叔叔,姨姨這種叫法。”陳霧說。
晏為熾不假思索:“那你叫我熾熾?”
陳霧一臉“你在說什麼”的不敢置信表情。
“彆管我。”晏為熾麵紅耳熱。
拐到左邊走道,他冷不丁地問:“去年冬天到現在,有沒有再叫過誰哥哥?”
“沒有。”陳霧說,“我答應過你,不會再對彆人那樣叫。”
晏為熾屈指敲敲推車扶手,彆彆扭扭地吐出一句:“對我也不是不可以叫。”
早就跑到前麵的陳霧向他揮手:“阿熾!油在辦活動,你快過來!”
晏為熾:“……”
誰他媽管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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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沒買,陳霧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口鍋四位數,他要在網上找。
晏為熾懶洋洋的:“你能確定網上的不是贗品?”
“我不買那個牌子的。”陳霧說,“反正你不要問了,我自己買,能買好。”
晏為熾唇角一抽,他這是惹人煩了?
陳霧趴在推車扶手前,翻了翻堆滿的推車:“我覺得我們買多了。”
“都是必需品。”晏為熾阻止他嘮叨。
“杯子你拿了四對。”陳霧不是很認同,“用不到。”
晏為熾攬著他,手指在他單薄的青灰色袖口上撥動:“喝水的,喝咖啡的。”
“咖啡啊,”陳霧詫異,“我沒喝過。”
“我給你泡。”晏為熾帶他去自助結賬,讓他自己操作。
陳霧摸索了下就會了。
金額出來的時候,晏為熾快速掃碼付了。
陳霧還是看清了大概數目,他人都傻了:“這家商場以後不來了,再也不來了。”
晏為熾弓著腰把額頭抵在他後背,肩膀抖動,口罩裡悶出笑聲。
“太多進口的東西了,一個寫字的本子巴掌大都要三百多……”陳霧小聲說,“我還是喜歡國產的。”
晏為熾嚴肅附和:“支持國產。”
陳霧呼了一口氣:“明天我們再去彆的地方看看,肯定有便宜的。”
晏為熾推著推車去扶梯那邊:“你不需要為麵試做準備?”
“一定需要嗎?”陳霧呆滯。
晏為熾:“不一定。”
“那我就不準備了。”陳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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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八,晏為熾送陳霧去麵試。地點不是大院,是一處基地後麵的辦公樓。
晏為熾在外麵抽煙,陳霧一個人進去的,他在前台的帶領下去了等候區。
已經有一撥人在裡麵等了。
陳霧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屋裡沒開空調,熱風把窗簾吹得往他身上打,他在那股熱浪裡昏昏入睡。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不知過了多久,刻意壓低的談話聲傳入陳霧耳中。
“哥們,就剩我們兩個了。”
“張濤?我去,真的是你啊,你不是要出國留學嗎,怎麼在這裡?”
“彆提了,計劃趕不上變化。”
“經費不夠啊?”
“何止,反正留不成學了,不深造了,就在國內待著了。”
“我們這個專業國內近兩年已經重視多了。”
“但願前景能越來越好吧。”
“……”
“前段時間晏家老宅也招人,你去了嗎?”
“沒去,我還是比較願意來這裡。”
“我去了,沒成,見了個世麵,投胎真是門技術活,有的人出身就是好。”
“……”
“見到晏家那位大人物了?”
“怎麼可能,我連大管家都沒見著,隻有底下的園藝師傅接待的我。”
“……”
“晏家那位大人物長壽啊,他娶了五個太太,長子老年斑都長出來了,老幺才職高畢業,這年齡差。”
“我要是有晏家那權勢,我一口氣娶十個。”
“你真不怕累死,晏家那位又不是同時娶,是離了或者病死了才娶的下一個,也沒聽說有養情人或者時不時冒出個私生子的,他那個層麵能做到這樣,我都佩服。”
“……”
“誒,你知道晏家那老幺回來的事嗎?”
“怎麼不知道,技術群裡聊幾趟了。”
“為什麼被廢啊?”
“這瓜早就爛了你還沒吃透?”
“我這幾年跟教授下鄉扶貧,基本都跟社會脫軌了哪知道這些,你快講講。”
“彆人是母憑子貴,他是子憑母貴。”
“什麼意思?”
“他一出生就是繼承人,因為他媽,也就是五太太,是他爸的一生最愛,愛屋及烏。這是外麵傳的最多的版本,我估計還有生辰八字的原因,你知道的,越有錢越信這些。”
“那他怎麼後來……”
“弑母。”
“下一位!”
門外傳來喊聲,說話的人出去了,剩下一個也不嘮了。
過了會有來電聲,那人跟師門的誰通電話,字裡行間都是對這次麵試的勝券在握。
然後也輪到他了。
窗簾後的陳霧拿掉眼鏡,抹了幾下快掉進眼睛裡的汗。
“裡麵還有人嗎?”
“還有。”陳霧戴回眼鏡,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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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波麵試的全部離去後,麵試官給應聘者們的實操成績評分時,一個頭發隨便用夾子固定在腦後的女人出現在這裡。
“主任,您怎麼……”
主任從操作台這頭跑到那頭,在末尾看到一顆殘破的植株,手抖了抖,臉色煞白地打了個電話。
“老師,我帶到基地的那株T—032被用來當作麵試素材了。”
老人退休了,這會兒在園子裡遛鳥,聞言也沒大發雷霆:“為什麼會出現在操作間?”
“是我的原因。”主任內疚到無以複加,“我沒放好,讓實習的組員誤以為是普通的紫藺就拿去用了,兩株外觀相似。”
老人問出關鍵:“現在是被切了?”
“是,切了。”主任想哭。
T係列一共隻培育出兩株,就是019和032。而032長期不開花,組裡一直分析不出症結所在。
主任動過切根的念頭,隻是植株太過嬌氣,很難伺候,她不敢貿然行動,因此才選擇保守治療。
拿來基地是想放進新建的培育倉試試,誰知道出了大事。
老人問:“切了多少?”
“五分之三,”主任艱難道,“隻留了一小塊。”那應聘的下手太狠,已經於事無補。
老人沒指責:“拍照發我。”
照片很快就發了過去,切割的手法粗糙,先橫切後側切,十分隨便,就連切口都不整齊。更是有疑似指甲摳過的痕跡。
除了植株,還有應聘人員寫的養護方法,字不錯,有筋骨。
老人看完,說:“照紙上說的做,活了就錄用。”
主任:“沒活呢?”
“沒活就扔了。”老人說,“我指的是植株。”
主任心在滴血。
麵試官也不是很清楚這裡麵的名堂,隻知道出事了,和最後一個應聘人員有關。
本來大院隻招高學曆的技術人才,是餘老說要麵向社會民間,他為了討好餘老,就隨便抓了個人湊數。
現在他就是後悔,不該抓的。果然還是專業的做事穩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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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出來後一直安安靜靜的。
晏為熾倒著走,嘴裡咬著煙看他:“發揮不好?我叫你準備,你說不需要。”
“沒事,再找彆的。”晏為熾說,“大不了把房子賣了,我們一起睡大街。”
陳霧垂著腦袋,答非所問:“阿熾,你母親還活著嗎?”
晏為熾瞬間斂去臉上的閒散笑意,變了個人一樣神色陰冷:“去麵個試也能聽到閒話?”
陳霧沒反駁。
“活著。”晏為熾轉身前行,“在療養院。”
陳霧走得慢,衣領浸著汗,頭頂的太陽曬得要命。
前麵甩開他一大截的晏為熾停在原地,眯著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
晏為熾從來沒解釋過這件舊事,哪怕是對發小們。
此時卻告訴漸漸走近的陳霧。
“我沒有。”他說。
沒有什麼?
沒有像傳聞的那樣做。
陳霧給了晏為熾回應:“我相信你。”
晏為熾身體轉向他,眼眸半闔起來,聲調低低的,沉沉的:“那你抱我一下。”
陳霧:“為什麼?”
“因為你的一個問題,我現在心情不好。”晏為熾撚掉指間的煙火,“你必須安慰我。”
陳霧呆呆看他:“怎麼抱啊。”
“這麼抱。”晏為熾微彎腰,牽起他的左手放到自己繃著的背上,又去牽他的右手,“剩下的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