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水邊倒了一堆前塵舊事,鬨得太厲害,現在去辦離婚了。
“從同學到夫妻,十多年了,就因為釣魚。”他癱坐在椅子上,摘掉眼鏡抹臉,嘴裡發出不能理解的歎息。
“你是不是傻,這和釣魚沒有直接關係。”晏為熾輕描淡寫,嗓音裡是不沾情愛的清醒理性,“是沒愛了。”
陳霧朝他看去。
晏為熾要去晨跑了,衣領的拉鏈拉到下巴底下。
青春勝過所有盛裝。
衝鋒衣和運動褲顯出乾淨氣質,肩闊腿長,十分出挑。
他說:“愛情是多巴胺。會在某一瞬間突然出現,也會在某一瞬間突然消失。”
陳霧的臉上寫著迷茫:“什麼是多巴胺?”
晏為熾停下捏轉腕部的動作側低頭,仰視他的人有雙淚眼,任何時候看,都給人一種要哭了的感覺。
剛才出去一趟,可能是被風吹的,現在眼尾紅紅的,眼裡的水像是更多了,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大概是晏為熾良久都沒回答,陳霧又問:“那多巴胺出現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晏為熾繃住下顎線,冷嗤:“我十八,處男,你問我?”
陳霧:“……”
周一上午,西德職高門口出現了一群染著五顏六色頭發的男孩子,都是青澀又囂張不羈的模樣。
第二節課都快結束了,他們才來,勾肩搭背玩笑打鬨,一點兒都不慌。
門口也沒有紀檢的人在監督。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國粹,男孩子們甩著書包,晃晃悠悠地往學校裡走,其中一人驀地停住腳步。
頭上挑染了兩縷綠的黃遇喊問:“熾哥?”
晏為熾若無其事地邁步。
保安室裡,陳霧捧著茶杯吹吹上麵的茶葉,砸吧著嘴喝了一小口,還是燙,他放下茶杯,手機上就來了通電話,一接通便是生硬的質問,“在哪?”
“我在家。”陳霧說。
“拍個視頻我看看。”晏為熾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陳霧立即站起來:“晏同學你……”他緊張的咽口水,“看到我了嗎?”
晏為熾冷笑。
陳霧屏住了呼吸。
晏為熾寒聲道:“來3號科技樓,201。”
“我現在去不了。”陳霧握住手機,小聲說,“我在上班。”
“給你兩分鐘。”晏為熾說完就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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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號科技樓挨著操場,這個點沒班級用。陳霧氣喘籲籲地在走廊上跑著,耳朵裡隻有他的呼吸聲和腳步聲,他快速上樓梯,推開201教室的門。
偌大的階梯教室空蕩蕩的,晏為熾坐在後排靠窗的桌子上麵,麵對著杵在門口的陳霧。
“晏,晏同學。”陳霧摘下眼鏡,擦掉快滴到眼睛裡的汗,“早上好。”
“起床就說過了。”晏為熾無動於衷。
“那是在家的。”陳霧潮熱染著薄紅的臉上帶笑,“這是在學校的,不一樣。”
雙眼皮大眼睛,一笑起來卻彎成了小月牙。
晏為熾冷眼看他:“你笑什麼?”
陳霧立馬收起了笑容。
晏為熾盯了他一會兒:“過來。”
陳霧把眼鏡架回鼻梁上麵,局促地帶上教室門,穿過幾排座位走近。
晏為熾俯視眼皮底下的人,按著他肩膀,讓他在自己跟前轉了個圈,一身醜不拉幾的黑色製服,皮帶束著細細的腰,清晰的背脊線條延伸到那兒凹下去,又拱起來,工裝褲包著小圓屁股。
陳霧正想說話,頭上的帽子就被拿掉了,露出他壓趴了的劉海,在他柔潤的五官襯托下並不顯難看。
“你沒告訴我,你要來西德當保安。”晏為熾把玩他的帽子。
陳霧垂眼:“想說來著。”
“最後還是決定瞞一天是一天,瞞不住了再說?”晏為熾陰著一張臉,“陳霧,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等你中午放學可以不?”陳霧低聲下氣,“你還要上課。”
“你覺得我在這見到你,我還能學得進去?”晏為熾將帽子大力扔給他。
陳霧接住帽子,冤枉道:“你學不學得進去,跟我沒關係的吧。”
“說什麼呢。”晏為熾的手掌撐著桌麵前傾上半身,微微低頭,肩膀抵著陳霧的肩膀,耳朵湊近他的,“大點聲,讓我也聽聽。”
陳霧登時挺起胸膛,正色道:“我是說很對不起!沒有事先跟你打聲招呼!”
晏為熾微偏頭看他,似笑非笑。
教室門外有清潔工經過,拖把還是什麼的碰到門,“砰”地一聲響。陳霧受驚的抖了下,他戴回帽子,拽著帽簷調整調整。
晏為熾的腦中浮現出陳霧和幾個大爺坐在保安室的一幕,滄桑衰老裡混入一白麵小生,就好似枯木上冒出了一株綠葉紅花,他慢悠悠地撥弄腕部佛珠:“說吧。”
“我來春桂之前托這邊的老鄉幫我找個事做,有天他跟我說有個保安的工作,問我乾不乾,我說乾。”陳霧飛快地看了晏為熾一眼,忐忑又真摯,“就是這樣子。”
他見晏為熾不開口,便慌忙道:“我是後來才知道你在這裡上學的,不是要賴著你,你彆誤會,我……”
晏為熾“嘖”道:“我說你什麼了?”
陳霧垂眼抿嘴。
晏為熾的雙腿垂在桌邊,腳尖挨著地麵,他彈彈陳霧撫平整的製服領子:“工作多得是,為什麼要做保安?”
“我是個沒有上進心,沒有大抱負的人,”陳霧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想提前享受老年生活。”
晏為熾:“……”
“西德的保安可沒你想的那麼清閒簡單。”他意味不明,“搞不好會缺胳膊斷腿。”
陳霧樂觀道:“我其實主要乾的是看門工作,不管治安的事。”
晏為熾斜他一眼,像看一個天真單純的小朋友。
桌上的手機響了有一會,晏為熾才去管它。
電話裡是黃遇急衝衝的大吼聲,“熾哥!你人在哪兒呢!場子都擺起來——”
“等著。”晏為熾對陳霧昂首,“跟我走。”
陳霧懵懵地問:“去哪兒?你不會是要把我介紹給你同學吧?”
他從晏為熾的神情中得出答案,驚愕又不解,還有退縮與不安:“沒必要的吧,我隻在你這兒暫住一段時間,等找到合適的地方就走了。”
晏為熾的麵上一閃而過古怪,確實沒必要。他乾嘛動那心思?
陳霧跟晏為熾前後腳出教室:“晏同學,在學校裡你就當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晏為熾邁著大步甩開陳霧:“我晚上不回去吃。我放學前要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及時跟我打招呼,一直拖到被我抓包。”
“哦……”陳霧衝他的背影大力揮手,“晏同學,記得多喝熱水啊,你感冒還沒完全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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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午的時候,陳霧閒得打了一個接一個哈欠,他放一輛車出校門,單手拍了下臉滑到下巴上托住,另一隻手握著茶杯,兩眼無神。
同事老劉在飲水機接了水過來:“小陳,你喝的什麼茶?”
“就學校發的。”陳霧說。
“那個我們都沒人喝的,全是碎渣。”老劉從自己座位前的抽屜裡拿出一個陶罐子,圓圓小小的端在手上,“你喝我這個。”
陳霧把小半杯溫熱的茶水倒掉,用老劉的幾個小茶粒泡了一杯。
茶粒遇水就膨大了一圈,皺巴巴的葉片成花朵狀在水裡展開。
是花茶。
陳霧嗅嗅漫上來的清香。
老劉坐到椅子上歇口氣,保安室總是雜亂得很,現在被收拾得乾淨整潔,大桌上的各種登記本都歸納好了,學生們的快遞也堆放在一起,還是按照班級分的。
又勤快,動手能力又強,還很踏實憨厚的年輕人,哪個不喜歡呢。
老劉的態度愈發和藹起來:“茶怎麼樣?”
陳霧真誠地誇讚:“很好喝。”
“是吧,這可是一種野生草藥,叫什麼我忘了反正是好東西。”老劉得意地說,“我閨女給我弄的,外麵買不到的,喝了身體好還長壽。”
陳霧連忙受寵若驚地站起來:“那我這,給我喝不是浪費了……”
“說的什麼話!喝你的!”老劉板著臉。
“是我說錯話,叔彆氣,我喝。”陳霧捧著什麼珍寶似的,小口小口地品嘗。
“你這小孩性格對我。”老劉親昵地摟著他肩膀拍兩下,嘀嘀咕咕道,“要不是我閨女一天到晚就知道種地,沒時間談對象,我都想撮合你倆。”
他遺憾地歎了口氣,叫陳霧以後想喝自己拿,還說一會要帶他去學校裡轉轉。
“上班期間可以轉的嗎?”陳霧問。
老劉調侃他是小學生思維:“人得靈活些,隻要不耽誤事兒,沒那麼多條條框框。”
陳霧小雞啄米地點著頭,老劉看他態度認真謙虛還老實本分,沒有絲毫年輕氣盛不以為意,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