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晏為熾在教室上課。
手機毫無預兆地爆發警報,驚動了教室眾人,大家隻來得及看到一道極度慌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晏為熾連續撥陳霧的電話都撥不通,他的手已經開始抖了。
警報還在響,這係統連著佛珠。
說明佩戴者所處的環境威脅到了生命。
晏為熾通過定位鎖定位置,動用了手機上的一串號碼:“馬上查齊縣馬貝鄉通往長橋路段。”
那頭很快來了消息:“出現了滑坡。”
晏為熾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手抖得更厲害了:“有車出來?”
“埋了。”電話裡是快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敲擊鍵盤聲,“事故地僻遠,派出所資源稀缺。”
晏為熾嗓音冷靜沒有異常:“派人去,多派一些,馬上。”
他跑出教學樓,命令道:“查我圈子裡的所有人動向,告訴我誰離齊縣最近。”
這邊又他媽下雨。
幾天都不見晴的,晏為熾抖動著手去摸無名指上的戒指,胸腔裡是要把肋骨震麻的心跳。
耳機裡傳來彙報聲:“薑少在100多公裡外的小港采風。”
晏為熾抹了抹僵硬的麵部,他坐進車裡打電話:“涼昭,陳霧返校的車出事了,滑坡,地址我發給你。”
沒有多說,薑涼昭也不多問,隻道:“我現在就去。”
“多謝。”晏為熾掛掉,他在駕駛座上大腦空白眼前發黑。
警報啃噬著晏為熾的感官,思維,呼吸……任何一項活著的特征,他闔了下痙攣的眼皮,動身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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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及時打開了燈給搜救隊縮短了時間。
陳霧被刨出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睛紅得嚇人的晏為熾。
他眼神渙散,眼珠沒有轉。柔軟的毛衣,舒適的長褲,頭發,臉上,嘴巴,鼻腔,耳朵,手腳……渾身上下都是土。
一股痛意竄進陳霧沉重細碎的意識,晏為熾咬住他的手腕,口腔裡儘是濃重的土腥味。
陳霧痛得流出生理性淚水,他的手腕上也落下溫熱液體,把土變成了泥。
晏為熾跪在廢墟裡,腦袋埋進陳霧起伏弧度微弱的的心口,冰冷的唇鼻緊貼上去,他長時間繃緊的肩背一下鬆懈,喉嚨深處蔓出隱忍的哽咽,像是,
——落葉歸根幽魂歸家。
旁邊響起安慰的聲音,“熾哥,人沒事就好。”
薑涼昭灰頭土臉的一點兒形象都沒了,丟得最乾淨的一次,他長吐一口氣,通知附近的救護人員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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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亂成了一團,多個挖機裝跟載車在忙活,該挖的都挖出來了,陳霧是最後幾個裡麵的。
遇事的不止返校大巴,還有另外兩輛私家車,就大巴被埋了個透,那兩輛隻埋了屁股。
搶救及時,沒有人員死亡。
傷得較重的學生被第一時間拉走了。林科院跟林科大在這時候冰釋前嫌了,互相幫助著給受驚過度的同學做心理輔導。
陳霧有不少皮外傷,左胳膊還骨折了,醫護給他做了個簡易的手褂包紮。其他檢查隻能去醫院做。
晏為熾把他抱起來往停車方向走的時候,雜亂的山土,害怕哭叫的傷員和專業的搜救隊在他視野裡晃過,還有一對……中年夫婦。
其中一輛私家車上的,婦人躺在車邊,披頭散發麵容蒼白,褲子上有血跡,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精神崩潰。
疑似流產了。
婦人身旁的中年人在焦急地打著電話,無意間看到了陳霧。
確認了什麼,受傷的眼睛一點一點瞪大。
晏為熾察覺到異樣:“他們是誰?”
陳霧的嘴唇上有一些裂口,泥嵌在裡麵擦不掉,他閉上充血的雙眼,音量極輕的給出令晏為熾意想不到的答案:“我的父母。”
晏為熾注視陳霧的眼神分了那對夫婦一秒:“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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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陳霧再次醒來,他已經躺在市裡的醫院病房了。
晏為熾正在用棉簽清理他唇上的臟汙。
陳霧的胳膊重新固定過了,期間他都沒什麼知覺,現在那股恐怖的窒息感還在。
“阿熾,你怎麼回來了。”陳霧伸手去碰晏為熾,床邊垂下來的輸液管晃動。
晏為熾把空著的那隻手伸過去,讓他抓:“佛珠跟我說你遇到了危險。”
陳霧沒什麼力氣的抓著晏為熾的手指頭,整個人呆呆的:“那你這麼快就……”
“私人飛機。”晏為熾摸他的頭發,沾了一手泥土,“彆問不重要的。”
陳霧垂眼看晏為熾指甲裡的血汙:“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
晏為熾扔掉棉簽,沉默著坐了許久,嘶啞道:“你男朋友要備點速效救心丸了。”
陳霧把沒輸液的那隻手舉起來,張開。
晏為熾俯身,陳霧把那隻手放到他背上,輕輕拍動。
“阿熾,你咬我咬得好痛。”陳霧小聲說。
“你當時的樣子我能不害怕?”晏為熾避開他打石膏的胳膊,用力嗅他活著的味道,“我在飛機上就做好了準備。”
什麼準備。
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的準備。
陳霧說:“阿熾,你把頭抬起來點。”
晏為熾抬頭。
陳霧親了親他的鬢角。他壓抑的恐慌不安在這一刻全部傾瀉而出,溢滿了整個病房。
晏為熾握住陳霧的手擋自己的臉。
他在想辦法,今後要怎麼才能避免讓陳霧感受他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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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城市的經濟比春桂還差,醫護都是從外地緊急趕過來的,一下子衝在這個小醫院裡。
有老醫生來陳霧的病房檢查他的心肺,看了看他的其他報告,出去了。
餘老的電話打到晏為熾的手機上,來問情況的。
“老師,我沒事。”陳霧說。聽筒裡是餘老的輕鬆聲音:“你小子鼻子眼睛嘴巴沒有一處有棱角的,彌勒佛在世,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富貴在天。”
陳霧:“……”
“不聊了不聊了,你穩定了就趕緊回來,這裡的醫療更完善,可以看看你腦子傷沒傷,腦子重要。”餘老說完就掛了。
晏為熾把手機丟櫃子上麵。
陳霧問道:“阿熾,戴柯怎麼樣?”
晏為熾黑了臉:“你覺得我有那精力關注彆人生死?”
陳霧嘀咕:“他坐我旁邊的。”
“沒人死,說明他有氣。”晏為熾說。
陳霧眼皮下沉,慢慢地歎了一聲:“去的路上他說我們像災難片開頭。”
晏為熾:“……”他摩挲陳霧一下一下跳動的頸動脈,指腹感受那片溫度,“以後離那種烏鴉嘴遠點。”
陳霧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晏為熾去了醫院的六樓,推開了儘頭的病房。
婦人痛失孩子,憔悴不已地躺著,見到陌生人也沒反應。
中年人認出晏為熾,他放下手中的紙巾站起來:“陳霧傷得重不重。”
婦人空洞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誰……老陳,你說他……”
晏為熾反手帶上門進來:“陳先生,陳太太,你們把他從小廟接回家了以後的事,說給我聽聽。”
陳父陳母的臉色都變了樣。
晏為熾拎出桌前的椅子:“我現在的耐心很差,彆逼我動手。”
“你,你是什麼人。”陳父羞怒。
“還要廢話?”晏為熾剛經曆過一場生死關頭,眉梢都是疲憊之色,“你們住的是單人間,沒想過原因?”
陳父的臉色一白,他們一進醫院就被安排到了這裡,沒想過彆的。現在這意思是跟椅子上的年輕人有關?
“因為家醜不可外揚,我替陳霧給你們找了個能說話的地方。”晏為熾耷拉著眼簾,周身氣壓低得像暴風雨來臨前。
“什麼家醜,我們把他接回家,給他打了小金鎖彌補他的童年,我們沒有對不起他!”陳父憤憤地澄清。
晏為熾捋了捋淩亂的金發:“那我聽聽看。”
陳父跟病床上的陳母對視了一眼,思緒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當年陳父開了個公司,做得不錯,有天他陪太太回老家探親,他們在集市上看到了一個小和尚。
簡直和他小時候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夫妻倆懷揣著一個大膽的猜測,偷偷在後麵一路跟著小和尚進山,問小廟裡的老和尚是在哪撿的他,對上了地方。
老天爺有眼,孩子找到了,他們哭著跪拜小廟裡的唯一一座老佛像,頭都磕破了,油儘燈枯的老和尚才肯讓他們把孩子帶回了家。
之後還做了親子鑒定,真的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兒子。
本來一家團聚喜氣洋洋的過日子,哪知道沒多久陳父做生意讓合夥人騙了,欠了債以後就開始酗酒。
喝多了會拿兒子出氣。
陳母看得難受,那個時候自己又懷孕了,她精神衰弱也會對兒子發火砸東西。
因為兒子是在小廟裡長大的,好像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陪他們說說話,一天到晚的隻知道敲小木魚。
家裡的氛圍像出現裂紋的玻璃瓶。
公司倒閉了,要債的上門,玻璃瓶四分五裂,兒子還在房裡當當當的敲木魚,仿佛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跟他們想象中活潑可愛的孩子完全不同,他們跑路時沒有帶上他。
後來他們安定下來了以後,誰都沒有去回想甚至說起當時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心境,為什麼會有那樣的陰暗麵,連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兒子都……
不過他們作為父母的愧疚和後悔並沒有持續多久。
不是他們變了,是那個環境也沒辦法,都是被迫無奈。他們想的是,兒子不小了肯定認得路,能自己回到小廟。
陳父說的是:“他回家沒多久就有了自己的房間,每樣東西都是我和他媽媽親自布置的,我們帶他去遊樂場玩,想要什麼就買什麼。”
陳母開始落淚。
“世事無常,後來我們的經濟不行了,過不好了,他媽媽又懷上了,身體不好需要保胎,家裡開支大還欠了債一團糟,他從早到晚的抱著他的小木魚不放,我們商量完就給他裝一些吃的,讓他回小廟去,那裡是他住習慣了的地方,頂多就是苦點。”
晏為熾一雙眼黑沉沉的,看得人發怵:“哪個月份的事?”
“冬天。”陳父說。
晏為熾偏頭盯著婦人的輸液瓶,那年冬天多地發生雪災。
“他沒回小廟。”晏為熾低語。
“這我們不知道。”陳父給不停流淚的太太擦臉,“我們後來再次見到他是在春桂。”
晏為熾放在腿上的手動了下:“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幾年前吧。”陳父說,“他在路邊撿摔爛了的柿子,還俗了,看起來沒什麼變化。”
晏為熾想,原來他跟季明川分手那天還碰到了親生父母。
“你們當時走到他麵前了?”晏為熾驀然開口。
“沒有。”陳父說,“我們沒有過去。”
陳母的表情卻透露著不自然。
“我再問一次。”晏為熾麵無表情,“有,還是沒有。”
陳父趕上事故自己受傷,太太流產,又不湊巧地見到大兒子,被背景可能很深的陌生人問起不想回憶的事,人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直接什麼都不遮掩了。
“他弟弟生病了,我們去春桂找高人看病遇到的他,我們見他過得還可以,就問他有沒有錢可以借我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