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鍋洞口,從破籃子裡抓了一把乾燥的鬆毛往洞|裡|塞|塞:“小霧,我跟你大媽再給你們炒個菜,你們吃慢點。”
大媽挑著筍喊:“炒來不及了,蒸條魚吧!十多分鐘就能好!”
“對對對,用那個什麼蒸魚豉油,倒一點進去老香了,魚湯都能吃兩碗飯。”村長二話不說就要去院子裡的大水缸裡撈魚,前幾天在養魚的人家買了兩條足斤足兩的鮭魚,說是蒸著肉嫩好吃。
“不用了,夠吃了。”陳霧搖頭,“魚明天再蒸吧。”
“那也行,明天再池。”村長回頭,讓他趕緊去堂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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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一回到堂屋,晏為熾就開口:“跟他們說了以後彆給我們留?”
“沒有說。”陳霧在板凳上坐下來,“不讓他們留,他們會覺得自己不被需要,幫不到我們。”
晏為熾對這方麵不做深思,世界何其大,靜心養老的地方多的是,老石村的一切讓他有好感並定為老年的歸處都因為陳霧,他愛屋及烏。
眼皮底下伸過來一隻手,皮膚上的粉紅已經褪了不少,正在夾他麵前的豆角吃。
佛珠的繩子隨著時間的流逝出現了不可避免的磨損,換了新的。
一周年的戒指也換了。
換成了晏為熾訂製的訂婚戒指,內側刻著他們初相識的日期。
而表白,拿到名分那天要留給結婚戒指。
晏為熾以前真不是個能記住各種日子的人,搞什麼儀式感矯情做作,直到喜歡上陳霧,他才開始在日曆上打勾畫圈做記號。
“阿熾,你不吃了嗎?”陳霧吃著嘴裡的豆角。
晏為熾麵不改色地提出要求:“你喂我一口。”
陳霧飛快望了眼廚房方向,飛快地夾了一塊飯團沾著菜湯喂到晏為熾口中。
“沒菜,不算。”晏為熾不滿道。
“好吧。”陳霧給他夾了一片綠油油的青菜包著肉絲,再喂他吃。
接下來晏為熾理直氣壯的以這不算那不算為理由,讓陳霧喂掉了大半碗飯菜。
一個假挑剔,一個真順從。
不都是因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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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陳霧照舊給村裡老小買了吃的用的,糖和種樹的工具,他用過了,覺得好用易上手才帶回來的。
屋前有很多乘涼的,拉著陳霧聊了好久,他去小嬸嬸家的時候,發現三花跟黃狗已經在那了。
都記著原來的家,原來的主人。
小嬸嬸的狀態不怎麼好,她的精神有點渙散,黃狗大概是感受到了她身心上的病態,就窩在她身邊。
陳霧從鄉親們嘴裡聽說了小嬸嬸家裡的事。
丈夫打麻將打得不分日夜,有天回來絆在門檻上麵,一頭磕在了地上。
就這麼沒了。
“嬸嬸,我想把菜地修了,你能幫我弄嗎。”陳霧逗著三花說。
小嬸嬸消瘦暗黃的臉上滿是驚訝,不找大媽卻找她。是想讓她有事做,忙起來吧,這孩子……
“你叔叔走了,我不是傷心想不開,”小嬸嬸彆了彆耳邊白了許多的頭發,“你不知道他打麻將的樣子多神經病,不像個正常人,聊齋裡吃人的鬼怪一樣,吵也吵了罵也罵了,我攔著,他就打我。”
陳霧的表情一變,這點大家沒說。關起門來的事,比較隱晦。
“我隻是覺得,人太脆弱了,說沒就沒了,那麼大個人,前一秒還在人五人六,下一秒就沒氣了。”小嬸嬸挺發怵的,她打了個冷顫,眼睛望著桌子上轉動的小風扇,“這輩子都沒出過大山,稀裡糊塗的,我是想去外麵看看,不知道去哪裡。”
陳霧把扒拉著他的褲腿的三花抱到腿上,從上往下擼毛:“那就隨便選個地方開始。”
小嬸嬸的眼睛有了亮光:“嬸嬸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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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晏為熾跟村長去田邊放水。
他手上拿著一個鐵鍬,皮鞋踩在泥土混著草根的田埂上麵,耳邊是青蛙的叫聲。很響亮,哪兒都是,一大群。
背後的村裡好像是誰家孩子在鬨,誰家大人在鬨。
繁忙的夏天,熱起來脾氣都不好了。
晏為熾脖子上叮了隻蚊子,他抬手去抓,指尖隻來得及碰到它的腿還是什麼。
前麵開路的村長忽地說:“小晏,你畢業了吧。”
晏為熾應聲。
月色清亮,暴躁了一天的風終於有了柔情蜜意的味道。村長拐到另一條田埂上:“單位找到了嗎?”
晏為熾輕描淡寫:“啃老。”
村長:“……”
“啃,啃老啊。”村長踉蹌了一下,差點被草絆倒,他咳嗽著說,“這也算是熱門職業。”
下一刻就問:“小霧是怎麼想的?”
晏為熾把鐵鍬從右手換到左手,從西褲口袋裡摸出震動的手機掛掉:“他支持我。”
村長:“……”
“那你家裡人呢。”他在一處田溝旁停了下來,試圖跟上這年輕人的節奏,“家裡人對你沒有什麼展望規劃?”
晏為熾沉沉地吐息:“是家裡人非要我啃老,不啃不行。”
村長這下子什麼話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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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蚊子多得要命,晏為熾在紗窗邊接電話,陳霧把院門關了,拿著村長買的拖鞋到二樓,晏為熾還在忙。
陳霧就先去洗了。
晏為熾結束了一通電話,秘書就打來了,守著掐點似的。
晏嵐風做代理董事長期間,周末都要出差或是應酬。
到了晏為熾這絕不可能發生,就算他不來老石村割麥子,也不會按那類非人的行程表來執行。
他要陪陳霧。
喬秘知道老板的性情,他找來是因為老板跟進的項目有了新的動向。
“薑氏現在自顧不暇,那項目薑衛民吃不了,我拿下不就是在等流程。”晏為熾啪嗒點了根煙,打火機的蓋帽抵著窗台扣回去。
喬秘在那頭敲鍵盤:“項目的研究報告您看嗎,我發給您。”
晏為熾:“再說。”
喬秘彙報並提醒:“少爺,周一的四個會分彆是,”
“都是打工族,不知道周一是倦怠期?”晏為熾冷聲,“全推遲。”
掛掉把手機丟窗台上,晏為熾上火地吸了口咽在喉嚨裡悶了一會,張口吐出,他回到房裡,發現床邊多了個盆搭著毛巾,便過去把毛巾丟盆裡打濕,幾下擦好了草席。
陳霧洗好了出來,晏為熾煙都快抽完了,煙霧後是他微微眯起來的漆黑眼眸:“除了車,你還有什麼想買的?”
“啊……”陳霧怔怔的。
“錢賺得煩躁,不花就一點用都沒有了。”晏為熾把煙頭碾滅在指間,“我沒有花錢的欲望,你來花。”
陳霧迷茫地跟他對視:“我也沒有啊。”
晏為熾扔煙頭的動作戛然而止。
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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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夏夜是真的吵,各種交響樂持續不斷。
三花抓的那隻耗子不知道去哪了,是被吃了還是藏起來了。
晏為熾打開陳霧的帆布袋拿礦泉水,手伸進去一摸,滑不溜秋的觸感,細細長長的,他抓住拿出來,是一條蛇,死的。
“陳霧!”晏為熾拎著死蛇給他看。
陳霧這回有點氣惱了,他撚著三花的後脖子,把它提到死蛇麵前,“這是你放的吧。”
“不是它還能是我?“晏為熾甩著軟趴趴的死蛇。
陳霧看他一眼:“你彆插嘴。”
晏為熾低頭:“OK。”
陳霧語重心長地教訓起了三花:“你抓耗子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知道你很厲害了,我也誇過你了不是嗎。”他無奈地說,“你彆嚇我男朋友啊,綿綿。”
晏為熾把玩著蛇找三寸位置,聽見陳霧唉聲歎氣地說,“我男朋友膽子很小的。”
他立馬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那確實,芝麻粒大。
三花被提在半空,兩隻小爪子垂在身前,全程弱小無辜且可愛。
晏為熾冷笑,這就是個逆子。
還是老黃好,明早就帶老黃出門跑步,采小花送給陳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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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城的上班族剛開始加班的時間,村裡的燈火隻有陳霧一家亮著,又吵又靜,形成了獨有的和諧。
晏為熾不好好睡覺,拉著陳霧帶上席子去平台,他們躺在月色下乘涼。
陳霧的身上擦了自製的藥汁,也給晏為熾擦了許多,防蚊蟲的。
旁邊還點著一片蚊香,蚊子熏一部分,風熏一部分。
晏為熾的手臂壓在腦後,翹著腿仰望星空,遺憾道:“這裡看星星都比首城清晰,早知道把望遠鏡帶過來了。”
“下次帶就好了。”陳霧拿著蒲扇拍拍打打。
晏為熾的那點兒遺憾馬上就煙消雲散了,有一個能讓自己平複心緒的愛人多重要。
“明天割麥子有什麼要注意的嗎?”晏為熾主動問,字裡行間難掩期待。
割麥子背後是他對生活對人生的自由出口,因此才一直念著,也靠這個度過了令他感到喘不過來氣的某個階段。
“太陽上去就曬了,我們要早點去地裡,彆的東西都還好,主要是帶上水,我讓村長給我們準備了乾活穿的褂子,出門前換上,耐磨的。”陳霧手裡的蒲扇拍在晏為熾的短褲上,“你沒有用過鐮刀,到時候我會教你的,如果你學得達不到基本水平,那就不能讓你割麥子,不然會傷到手。”
晏為熾眉頭一揚,鐮刀有什麼不會的。
夜空劃過一道銀光。
“是不是流星啊。”陳霧呆了一秒,驚喜地說,“快許願。”
他閉上雙眼,虔誠又真摯地許了願望。
“阿熾,你許了嗎?”
“許了。”
“許的什麼願啊。”
晏為熾將一條手臂從腦後抽|出|來,撈著陳霧的腰將他抱到自己懷裡。
許了很貪心的願望。
這輩子肯定是要一起走的,他求的是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