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份,你留一份備用。”陳霧說。
前期的食療不需要藥材,後期需要用到的藥材他都會提前準備好,寄回老家。藥材不可能在假貨太多的市麵上買,基本都要從老師的南園取,老師同意了,條件是他回去打理園子,多種些備著。
“我看看啊。”大媽去拿眼鏡盒,她戴上兒子給她配的老花鏡瞅了又瞅食譜單子,小霧是個細心的,筆畫多的字底下都標了拚音,怕她不認識。
“忒複雜了,都看暈乎了。”大媽用滲滿滄桑的兩隻手捧著單子,臉都要貼上去。
陳霧笑著說:“不難的,多煮幾次就熟練了。”
“是嘞是嘞。”大媽也笑,她寶貝地把兩份單子收到一個黑色公文包裡,裡頭都是每年買樹苗樹種,還有賣樹的各種收據,重要的東西全在這,出個遠門必定帶上。
“小霧啊,這次多虧你跟小晏了。”村長又贏了一局,他精神抖擻地收著棋子,“出院就彆來送了,要不到那陣勢,我跟你大媽兩個就行。”
陳霧說:“雖然你的傷口愈合了,但是腹腔裡麵的還沒有,不能坐長途車,你們暫時回不了村。”
接著就來一句,“不如到我們那兒住吧,房間有空的,其他東西也都有。”
村長手抖,棋子掉到了棋盤上麵:“彆彆彆!”
老大說了,小霧住的房子比電視裡有錢人住的還豪華,門口的過道寬得能放兩張麻將桌,還都是坐了圈人的麻將桌,那得是多大麵積的房子啊,宮殿嗎,他去了蹲個便都蹲不下來,不自在啊主要是。
窮苦命,享用不了。
陳霧沒想到自己的提議會被當場拒絕,他有點懵,晏為熾掃他一眼,問老兩口:“你們出院後有什麼打算?”
村長說:“我們去老三那住,一兩個小時的動車就到了,可以坐的,我問過醫生了。”
陳霧抿嘴:“那好吧,有去處就行。”
臨走前陳霧被晏為熾帶去院長那兒,聊了聊村長的術後治療方案。
院長叫來了參與此次手術的主要醫護,一夥人開了個會。
從病人目前的病理情況來看,暫時不用進行化療和放療。
要根據下次複診的結果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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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是去晏氏吃的。
晏為熾在辦公室配套的廚房下廚,陳霧給他打下手。
“阿熾,不要做大菜了,隨便炒兩個小菜吧。”陳霧想讓晏為熾有時間午睡。
“哪有大菜,你想吃都沒有。”晏為熾往魚肚子裡塞青蔥跟生薑片,“開左邊的灶火。”
陳霧把洗好的西葫蘆放砧板上麵,快步去開火。
鍋裡已經放好水了,魚上鍋就蒸了起來。
陳霧利索地切起了西葫蘆,晏為熾站在他身後,沾滿魚腥的手搭過他的肩膀伸到前麵撐著,歎息道:“要不你下午彆走了,在這陪我。”
“我陪你午睡。”陳霧的話聲夾在又清又悶的切菜聲裡。他的刀工是長年累月形成的,每片西葫蘆的薄厚度都是一樣的,“不趁你睡著溜走,你醒來我還在。”
晏為熾吃到了甜頭就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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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晏為熾發了一個朋友圈,圖上是一支簽。
圈子裡早就習以為常,短時間內就完成了點讚評論祝福一條龍。
黃遇傷著了行動不便,刷手機的時間無限拉長,他是第一個看到熾哥朋友圈的,點了讚就在微信上敲陳霧:【你們去寺裡了?】
過了很久,陳霧才回:【沒去啊。】
黃遇立馬來信息:【那熾哥秀的簽是哪來的?】
陳霧又沒動靜了。
黃遇忍不了地直接打過去:“你放暑假了,熾哥可沒有假,你想去哪就自己去,彆讓他陪你,這年頭加班猝死的還少啊,他剛接手晏氏,原來的代理董事躺在醫院幫不上他,全靠他一個人,工作量大到你無法想象,就這樣他還費力擠出時間用在你身上。”
越說越起勁,“哪天要是我熾哥倒下了,我看這世上還有誰比他對你更……”
“黃遇。”陳霧出聲。
“乾嘛?”
“我現在正在大院除草,”陳霧心平氣和,“過幾個小時我要去打理私自播種的‘長寧’,爭取讓僥幸存活下來的一小茬平安度過最後一個生長期,晚上我會在基地加班到九點,我暑假並不能到處玩。”
又說,“那支簽的事,你好奇可以自己問他。”
晏為熾咂咂嘴:“我當然會問。”
“那你問你的,不要一在你熾哥的朋友圈看到什麼就來找我,你看你都找習慣了,這個習慣真的不好,試著改改好嗎,麻煩你了,謝謝。”陳霧說,“沒有彆的事了吧,我接著忙了。”
“……”黃遇黑著臉放下手機,印象裡陳霧麵對他的想當然,好像沒發過脾氣,也不知道對方跟沒跟熾哥發過。
是什麼樣子,哭鬨還是打人。
黃遇想起來了,鬨過。
去一間次臥離家出走,熾哥在門口求饒。
黃遇搓了搓胳膊上起立的雞皮疙瘩,他打算過些天跟熾哥開個視頻。
然而他當晚就去見了他熾哥。
坐輪椅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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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為熾今晚加班,因為陳霧要加,他一個人回去沒意思,就也留下來把積攢的公務清理清理。
看到不該在這時候出院的黃遇被下屬推進辦公室,晏為熾冷了臉:“你搞什麼鬼,活膩了,腿不想要了?”
黃遇還穿著病服,衣發亂糟糟的,輸液管掛在旁邊,他臉上的幾塊補丁揭掉了,露出看著瘮人淒慘的傷口,表情不太對。
晏為熾的眉間攏了攏,示意喬秘跟黃遇的下屬出去。
電光石火之間,辦公室裡就被一股難言的沉悶侵入,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一對發小四目相視。
有什麼不言而喻的東西無聲無息地爆炸開來。
晏為熾率先收回目光,他若無其事地打開一份文件,一目十行地掃閱。
“大岐灣那個項目,”
黃遇開始說話了,他破天荒地沒有帶上那聲裹著熱烈崇拜的“熾哥”,似是被什麼天大的事情擾亂了思緒,頭腦發昏,顧不上了。
“我本來鳥都不鳥的,可是我記得昭兒生前去過那裡采風,還給我看過拍的作品,很喜歡那個小港,我就撥了點人力去爭爭看,意料之中的沒有爭到。大岐灣落入一家外資手上了。我在醫院躺著也是躺著,就找點事做,用了大量資源來挖這次的贏家,無所謂虧不虧,就是乾。結果還真被我挖到了有意思的東西。”
頓了兩三分鐘,黃遇才再次開口,聲線都可憐兮兮的繃到發抖,“你猜那家外資是誰的。”
晏為熾轉開鋼筆:“誰的?”
黃遇死死咬著牙:“死了的人。我們的兄弟,薑涼昭。”
“啪”
筆帽被晏為熾丟在了辦公桌上,他低頭簽字。
“老板不在了,公司竟然不解散,一切正常運行,哪來的凝聚力?還在老板去世後不久就開始競標國內的一個小港,圖什麼?好吧,公司可以遵從老版的遺願拿下他在世時就瞄上的項目,但是,”黃遇艱難地乾咽了一口唾沫,“但是我查到有隻手在背後推波助瀾,促進了這筆生意,可以說是一步一步將項目送給了外資。”
“大岐灣靠網紅炒作起熱度是昭兒的手筆,他看上了小港,你就幫他拿到,你私下裡秘密操作,都不對我透露一丁點。”
黃遇緊盯著坐在辦公桌後的發小:“熾哥,你跟我說實話,我已經背著‘聖瑞’邁過不少坎了,也在前不久經曆了生死一瞬,心態強大了很多,我能撐得住,你告訴我,昭兒,他是不是,”
“還活著?”
四周靜得掉針可聞。
晏為熾後坐一些靠著皮椅,擱在桌沿的手拿著鋼筆,慢悠悠地轉了起來。
鋼筆的做工精良,筆身偏下刻著一顆暗金色的星星,與他的耳釘是一個風格。
晏為熾轉動鋼筆,深黑的眼眸微微垂著。
時間倒退到一年前
那是三更半夜,陳霧遭遇滑坡後出院回到首城的第一晚,晏為熾摟著他睡覺,珍惜自己為了下個月的老石村之行不得不匆忙返程回校前的幾個小時。
忘了關的手機上來了一通電話,晏為熾不耐地摸到就要按掉,見是薑涼昭才改了主意。
聽筒裡是薑涼昭很不正常的亢奮聲音:“熾哥,我想到了一計。”
“你他媽喝酒了,還是吸了?”晏為熾下床走到窗邊,他怕吵醒陳霧,嗓音壓得極低,還是不放心,掉頭走出了臥室。
“小酌了點阿遇家的新品,沒吸什麼。”薑涼昭沒有分散注意力,他前一秒回答完,下一秒就返到上一個話題上麵,細說了自己的計劃。
晏為熾隻給了兩字:“不行。”
“我上次說動靜一大就會打草驚蛇,你叫我觀望暫時彆有動作,我就沒做什麼了,但是我發現他背後的勢力有著老練狡猾的謹慎,讓那夥人自己跳出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而且我還發現,我是那顆紐扣。”
薑涼昭那頭響起了倒酒聲,“打破僵硬局勢的關鍵點,唯一的。”
晏為熾走到客廳坐下來,他在黑暗中深深喘息,語氣冷沉:“少把自己當回事。”
“熾哥,假死而已。”薑涼昭笑了一聲,“我肯定是有十成的把握才會實施。”
晏為熾用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嗬斥:“彆給老子再喝了,凡事都有意外,這件事免談!”
“熾哥,我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無憂無慮的阿遇,我走的路是被打壓批評出來的,看得多考慮得也多,我知道你比我更明白,更早看透目前的棋局走向,我不‘死’,季明川就無法被推出來,我要給他騰位置,所以我必須‘死’,還是‘死’得很徹底的那種。與其接下來被暗算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化被動為主動。”薑涼昭有自己的堅持,“計劃啟動的具體時間還沒定,總之我會做好萬全準備。”
“什麼是萬全?所謂的萬全是根據參照物來判定的,”晏為熾聽出薑涼昭的決然,他的眉骨旁鼓起青筋,聲調裡是充滿威懾力的確認,“非要用你製定的這個破計劃?”
“這樣成效高,所有都會提速。”薑涼昭說,“節奏一旦加快,露餡的幾率就會大很多,我要用我這個節點讓一切崩壞。”
一個多月後,晏為熾跟陳霧回老家
返程那天,晏為熾去休息站裡麵買煙,他站在隊伍裡掃視四周,想著待會給陳霧買點熱乎的食物。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晏為熾走出隊伍找了個能說清話的地方。
手機那頭,薑涼昭似是在開車,他沒有關車窗,甚至像是完全開著的,氣流混著噪聲非常大。
“熾哥,計劃提前了。”他說。
晏為熾的腳步停住:“提前到什麼時候?”
“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