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明川初中畢業了。我讓小霧把他叫到屋裡,問了他的中考誌願跟成績,以他的成績,肯定可以被首城一中錄取。
老石村還沒人能在首城的哪所學校讀書,明川會是第一個。
我太高興了。
這一高興就吃得多了點。
平時我怕給小霧添亂,都是儘可能的吃得很少,他再怎麼喂我也不吃,現在突然吃多了,腸胃就受不了了。
小霧動作利落地給我換洗墊布的時候,我又是後悔又是心疼。
“爸爸,你抽筋了。”
小霧熟練地按著我變形的小腿,我說,對不起。
他呆呆地望著我,那模樣好像還和小時候一樣。還是那個誤入塵世的小和尚。
然而這已經是他來老石村的第七年了。
也是他一個人照顧我,照顧弟弟,代替我成為頂梁柱,扛起家裡大小事的第五年。
親戚偷偷跟我說那孩子是災星,他一來,我就癱了,家裡老人沒多久也走了。
我說他不是災星,哪有這樣的災星啊。
明明就是我們家的福星。
他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事,這輩子被我遇上,倒了大黴。
我救了他一命,他把自己塔進來了。
我是個卑鄙的小人。
我利用了他的責任,知恩重情,道德感,柔軟的心腸,和善良。還有一點雛鳥情節。
我知道他依賴我,把我當作他的依靠。
因為我曾經在他要被閻王爺帶走的時候,一把拉回了他,分給他錢跟食物,背他走過那場可怕的雪災。
他想報答我,想拚儘全力幫我實現我的願望。
這也是他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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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了。
隻要明川去了首城,一切就快了。
下過雨的早晨,不熱,小霧把我背到屋外,讓我看看夏天的樣子。
夏天太曬了,他會選時間段背我出來,怕我吃不消。
我被他背著走在村子裡,走過樹下,我想伸手去夠毛桃,他就背我過去,都不用我說。
毛桃上一圈毛,我沒有管,也沒吃,我怕吃了拉肚子,現在的我不敢隨便吃東西。
鄰居挑著兩摞稻子路過,滿頭大汗的跟我打招呼,他的眼神我很熟悉。
那是羨慕。
我知道,村裡人都羨慕我。
尤其是村長。那家夥不但在我床邊提過很多次小霧多麼多麼好,我多麼多麼有福,還把一卷零錢塞到我手裡,讓我給小霧,叫他裁布為自己做幾身新衣服,彆總是穿我的舊褂子褲子。
我說我給了,小霧也不會拿來做新衣服。
我了解小霧,他隻會用在我跟明川的醫藥費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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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次我沒有完全猜對。
小霧從那筆零錢裡抽出一小部分,買了一個巴掌大的蛋糕。
我的四十歲生日,他祝我生日快樂。
明川叫我快吹蠟燭。
我吹了蠟燭,讓兩孩子把蛋糕分了,小霧卻在這時候提醒我許願。
許什麼願呢?
明川的身體已經好了,再也不會痛得撓牆撞頭跳井想不開,他從一個比同齡人瘦弱很多倍,脾性古怪偏執的小豆芽,長成了一個健康的正常的,體體麵麵的男孩子。
而小霧很會種樹,他在這方麵很厲害,天生的好本領,一年下來的賣樹錢夠我們一家花,還有餘的讓他買書看。
我想了很久都沒想出來許什麼願。
“爸爸,你可以許,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小霧在我耳邊說。
“好……”我閉上眼睛,虔誠地像老天爺許願,“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
許完我發覺了不對勁。
願望怎麼能說出來呢,那就不靈了啊。
明川在吃蛋糕,小霧注意到了我的糾結不安,他安慰我說,“爸爸,沒事的,你有特權。”
“我怎麼會有特權。”我沒有懂。
“因為老天爺會給受苦受難的人開小門。”他說。
我一下就笑了。
真要是這樣,那我們父子三人都會得到一扇小門的吧。
我們都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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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時候,一天半夜下起了大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堂屋有腳步聲。
不知道是哪個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起不來,沒辦法出去看看。
我使勁對著自己沒有知覺的腿捶了幾十下,疲憊地沉沉睡去。
天亮了,小霧端著洗臉盆進屋,他的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沒有休息好。
我問他怎麼了,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