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處時一點也不會尷尬。
畢竟,蘇苒之最開始就能感覺到秦無對自己很照顧,她自然也會親近秦無一點。
現在,秦無這一個遮遮掩掩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讓蘇苒之感覺自己心裡好像被收了尖利指甲,隻餘毛茸茸肉墊兒的爪子給撓了一下。
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蘇苒之仔細分辨不出這到底是因為什麼,但卻想把壓在心底最深處的事兒講給秦無聽。
“我爹……我其實一直都覺得他不是個普通人。”
秦無斂著眼眸,神色認真。
蘇苒之說:“他很少給我講自己少年時期的事情,那些‘風姿俊逸’‘瀟灑不羈’等詞都是聽周圍做女紅的姐姐和嬸嬸們講的。”
更甚至,有次她晚上鬨騰著不睡,纏著爹爹講當年遊曆江湖的事情。
爹爹居然說他連自己什麼時候離開鎮子的都記不得了。
蘇苒之抬眸看了看秦無:“他肯定是我爹,不是什麼靈魂奪舍替換來的。因為我後麵又試著問他小時候的瑣事,他就記得很清。比如什麼時候給村裡的馬剪了尾巴,什麼時候去樹上躲挨打……”
秦無安靜的聽著,蘇苒之繼續說:“後來,我爹終於在我十三歲時跟我坦白,他因為受傷的緣故,記憶出了些問題。有些事情記得很清,但有些又忘掉了。”
蘇苒之作為親閨女,若是親爹換了芯子自然能感知到。
因為兩個人獨處時的那種感覺是其他人模仿不來的。
秦無點點頭:“確實,對此我大概也了解一點。當初我還小時,能感覺到嶽父偶爾會……記不清人。”
那會兒他可能還不到五歲,身邊的小朋友都有爹。
他便想一心一意把蘇父認作爹,但蘇父隻要神誌清醒,都會說:“改口,叫蘇叔。”
可偶爾蘇父精神恍惚時,當他再叫爹的話,便會把他抱在懷裡,道:“我命中無子,你是何人,居然敢來欺騙我?”
那會兒,要不是蘇母聞言趕過來,蘇父可能要對秦無刑訊逼供了。
從那之後,蘇父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精神上的問題有些嚴重,甚至到了比身體上問題還嚴重的地步。
蘇父開始閉關不出,努力療傷。
等到蘇苒之出生時,秦無已經七歲,蘇父的精神也基本上恢複了。
至少不會再出現認不出秦無的事情。
但那會兒秦無也學乖了,不吵著要爹,也不亂認爹了,乖乖的叫蘇父:“蘇叔。”
……哦,現在他改口叫嶽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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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苒之知道這一段。
親爹臨終把她托付給秦無前,為了讓她對秦無多一點好感,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
可能那會兒人精神不好,她爹頭腦裡反而湧現出很多曾經的事,便一股腦全都往外說。
親爹說:“秦無是爹看著長大的,是個乖孩子,他能仔細照顧你一輩子,爹才能放心走啊。”
這也是人之常情,獨女才剛滿十五歲,馬上就要麵臨無家可歸的情況。
若是不把閨女托付給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蘇父死了都合不上眼。
蘇苒之擔心他一睡不醒,便沒有一絲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親爹精神頭好一點,回憶道:“其實你小時候見過他,他還給你擦過口水。”
蘇苒之沉默了一瞬間,然後續著他的再上麵的話茬往下說。
“爹,您不是看著我長大的麼?怎麼還看了秦無啊。”
“他大你七歲,待你出生,你娘……哎,走後,我就帶你回老家了。”
蘇苒之問過很多次關於娘親的問題,都問不出什麼。
這會兒她也不願意讓親爹為難,便把話題放在秦無身上,問:“那你是從哪兒找到的秦無,誰家父母這麼沒良心,居然連親生孩子都不要了。”
其實蘇苒之不在乎爹爹回答什麼,隻想趁著他精神頭好,跟他多說一些話。
但說起其他,親爹興致又不高,總嘟囔著說自己乏,想睡。
隻有在說蘇苒之成親這方麵,親爹才能打起精神。
親爹說:“哎,秦無也是個苦命孩子,我好不容易才救下了他……”
“啊?”
親爹說著說著噤了聲,當初蘇苒之以為爹爹思考的除了神。
現在她才意識到,這分明是天道不讓爹爹說。
那會兒已經大限將至的蘇父也沒察覺到自己想說的話根本沒說出口。以至於最後蘇苒之聽到的隻有一句:“這件事我怎麼現在才想起來,你要是不問啊,我都要把秦無的身世給忘了。”
什麼都沒聽到的蘇苒之一點也不惱。
她給親爹擦了擦手,神色淡然道:“原來這樣啊,幸好爹爹救了他。”
“可不是麼?我這身傷,也是……”後麵的蘇苒之又聽不到了。
但蘇父說起這些時,眼裡絲毫沒有後悔,反而特彆亮,好像乾了一件大事一樣。
“苒苒,爹知道你性子倔,但你這回定要聽話,商和鎮不是久居之地,成了親後跟秦無走,再也不要回來。”
那會兒的蘇苒之聽得雲裡霧裡,但好歹沒有違背爹爹的話。
現在蘇苒之接觸到了修行,再提起這些事,倒是多了幾分感觸。
她說:“爹爹分明沒有顯露過靈力,卻能被天道所限製。我覺得,他此前救下你應當是……”跟著天道作對了。
蘇苒之現在想想,爹爹可能早就知道秦無身負魔氣。
但他既然救下秦無,那魔氣這件事定然不會隻有負麵影響。
隻是,其中具體還有什麼彎彎繞繞,蘇苒之想不大明白。
秦無眯了眯眼睛,避重就輕道:“幼時,嶽父跟我說過他不是我父親時,我也問過有關我身世的情況。他的回答同樣是不記得了。”
蘇父不會騙人,他要麼選擇不說,要麼說出口的話從不作假。
這一點蘇苒之深有體會。
畢竟,親爹每次說‘寫完一百張,少寫一張挨一下手板子’,這話從來都作數,不會因為她哭泣流眼淚就心軟。
也不能說得太絕對,其實親爹還是心軟的,至少打得時候不算太重。
但也很疼就是了。
現在蘇苒之能理解親爹的做法,自己當年那個性格,若是不凶巴巴一點,她是真的會蹬鼻子上臉的隻想著玩,然後就荒廢了書法和劍法的修習。
正說著,兩人就到了商和鎮外的墓地。
墓地一般陰氣比較重,身體虛弱、陽火不盛的人在這裡睡一晚上都很有可能一病不起。
因此,就算是白日裡,這兒都很少有人來。
蘇苒之上次給親爹上墳還是臨走前的拜彆,但她記憶力很好,數著墳包的排數,就能確認父親的墳地了。
“第七排,從左往右數第三個。”
秦無上次也拜彆過,跟著蘇苒之在墳地裡穿行。
但是到了第七排第三個,蘇苒之看到墓碑後一愣。
這居然不是親爹的墳墓?
秦無神色也是一怔,他一貫沒有表情的臉色都能看出明顯的錯愕。
兩人對視一眼,能確定此前蘇父的墳墓定是在此。
但現在既然不在,那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挨個尋找過去也很快。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蘇苒之唇色有些發白,她爹的墓,居然不見了?
秦無想要拉著她去旁邊沉思,但蘇苒之雙腳就跟定在這第七排第三個墳包處一樣,他輕輕拽一下苒苒根本不動。
他也不敢用力拉,隻能站在妻子麵前,遮擋住她的看墓碑上刻的王氏的視線。
兩人離得極近,蘇苒之額頭幾乎貼在了秦無脖頸上,他低聲道:“一會兒我們問問鎮上的人。”
蘇苒之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現實,良久才輕輕點頭,發出一聲接近於氣音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