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旦落下山尖, 不消片刻,夜色便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在黑暗中,蘇苒之更習慣閉目而視。
這也更容易讓她捕捉到難民營方向上空的零星火光。
這不像是走水, 更像是燒著篝火。
因為柴火足夠, 火星劈裡啪啦的往上衝, 把周圍每個人的麵容映得紅彤彤的。
正想著, 身後傳來一個飽含驚喜的男聲:“秦仙長, 蘇仙長,您……您還在江安府呢!”
蘇苒之和秦無回過頭去,便見到帶刀俠客刁忍和一群誌同道合的少俠抬著酒甕,看樣子要去難民營。
果不其然, 刁忍說:“仙長們, 多虧了您, 難民營的大夥們才重新恢複健康。今兒個咱們湊了些錢,買了肉和菜, 烤肉、燉湯、喝酒慶祝大夥兒們重獲新生呢。”
蘇苒之依然閉著眼睛,姿態氣定神閒。
以至於對麵一堆少俠們不敢問出‘仙長您眼睛這是怎麼了’的話。
她說:“重獲新生, 那定然還有其他喜事吧。”
刁忍後麵一位青年道:“仙長、仙長當真料事如神, 知府大人找春南書院山長談過, 山長準難民們在山腳下蓋房子了。以後他們就能被收編進江安府, 再也不是流民了。”
這可是當之無愧的重獲新生。
他們再也不用靠知府大人施粥維持生計了。
刁忍眉目間喜色不減, 小心翼翼詢問:“仙長們可要過去湊湊熱鬨?流民們都是從北方鬆城來的, 姑娘們還有的會唱曲兒呢!”
“曲兒個腚,那是戲!唱戲!”
旁邊抱著一壇酒的少年剛說完, 才發現自己吐了臟字,立馬吐了吐舌頭不說了。
唱戲?
蘇苒之和秦無也來了興致。
淮明府流行哼唱軟語小曲兒,江安府流行茶館聽書, 長川府嘛……蘇苒之和秦無在府城留的時間不長,了解的不怎麼深刻。
驟然聽到還有人會唱戲,他們倆說:“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他們倆吃過飯了,順路遇到賣散糧的農戶,便把剩下的稻子都買下來給災民們添飯。
大家即將有房子住了,這便算一個小賀禮。
刁忍幾人看到秦無隨手就將兩石的米變戲法一樣的收不見了,震驚的吞了口口水後,還不斷的感慨:“太神奇了!”
蘇苒之沒有多介紹,而是岔開話題,問:“我記得你不是本地人,怎麼還不回家?”
要知道,半月前刁忍一行人就考核失敗,沒有機會進入春南書院了。
“我、我……”
“他怕回去被七大姑八大姨說,”刁忍後麵的少俠說,“不過啊,忍哥,醜媳婦兒總得見公婆的,咱們這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回家後肯定得挨長輩叨叨。指不定親爹還要拿棍子揍嘞。”
微涼的風吹過蘇苒之臉頰,將她耳邊的發絲向後吹。
這會兒,就算她依然閉著眼睛,秦無也能看出妻子情緒有稍許低落。
蘇苒之握住秦無的手,聲音被風吹向所有人耳中:“挺好的。”
少俠們麵麵相覷:“……”挺、挺好??
他們年紀還小,沒能進春南書院就成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兒’。
甚至因為害怕回家挨揍,寧願留在江安府,也不敢回去。
少年們眼中看似充滿憂愁,其實清透黑亮,單純樸素。
愁緒在這樣的眼瞳中根本留不住。
像極了成親前的蘇苒之。
不對,應該說這是每個沒長大孩子的‘特權’。
這不,雖然冷不丁的勾起了回家的憂慮,但被風一吹,再想到稍後有酒喝、有戲聽,一個個就忘了愁緒,開始嘰嘰喳喳的討論自己一會兒去表演什麼。
“我要演我刁家刀法,我帶來的傳家寶刀還沒來得及出鞘呢。”
“刁叔還真的把傳家寶刀給你帶來了?忍哥,你回去指不定腚都要開花了。”
“……你再說這個,咱們就當不了朋友了。”
“彆彆彆,我不說了。”
-
大概走到一半路的時候,蘇苒之突然感覺難民營處陰氣大增。
但陰中不帶煞,好像也不是為了害人。
蘇苒之閉著眼睛,完全能將難民營的場景儘收眼底。
原來,那些會唱戲的姑娘小夥兒上了台,正在演一出‘教子’的戲。
台下百姓大概有一百來位,但鬼……大概就有接近四百個。
不過,這些鬼比人還講究,一個個正襟危坐,認真聽戲。
他們中有的穿著對襟長袍,有的頭發花白,還在整理鬢角……
還有的穿著看起來不像是大安國流行的衣著,很可能是死了幾百年的鬼。
“好戲開場,來客八方雲集。一方為人,三方為鬼,四方為神。[1]”
這是蘇苒之年幼時看過的典故。
這麼多鬼,陰氣都快要衝天了,秦無自然能感知到。
不過這也僅僅是因為鬼太多的緣故,單單拎出來一位兩位的,全都是連人身都近不了的弱鬼。
與此同時,正在淨化銅板中穢氣的山長也感知到了陰氣。
他愣了愣,推開門,走到山邊往下看。
“怎麼這麼多鬼?”
僅餘的四位弟子都過來了,聽到山長問話,全都不明所以。
隻能附和山長說:“這麼多鬼……是百姓數量的三倍了吧,會不會影響大家的陽氣?”
山長皺眉,正準備下山去驅散這些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