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山神說得那麼有底氣, 其實他心裡也發虛。
“要是被敖慶知道我在這裡娶某些方麵有大人神韻的女子,被大人知道後……”冷不丁的,山神後背冒出些許冷汗, “大人可能不記得我是誰, 但那個魔,估計殺了我的心都有。”
豆大的燈燭拚了命也隻能往外擴散少許光暈,根本摸不到遠處躺在山體角落裡那頭‘老’虎身上。
好似風燭殘年的光照不到他身上,苟活了幾萬年的他就不會像這燭火一樣搖曳飄零。
年邁的白虎身上被黑暗籠罩著, 虎尾和虎須無力的垂落, 眼角有長久凝結的沉屙。老態縱橫。拎出去說他是敖慶太爺爺估計都有人信。
“沒有人能不死。”
白虎耳邊飄蕩著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大人說過得話, “我啊……我當然也會有不在的那一天。”
“等我做什麼?你長大後, 要回白虎一族, 守護你的族人。”
因為一個突然闖入的敖慶, 又莫名勾起了白禦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
他睡( o m首發)意朦朧中, 感覺自己好像回到童年時期,父親耳提麵命的教導他:“你母親生你的時侯出了岔子, 是大人救得你。你得仔細報答大人。”
畫麵兜轉到大人那裡, 她將新茶裝起來,笑著說:“舉手之勞罷了, 不足掛齒。”
白禦的夢做得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邏輯,因為緊接著他又夢到那袋被大人小心收起來的新茶, 被她仔細的泡給彆人喝。
重點是, 大人親自斟茶舉杯的!
在白禦的視角裡,他好像是躲在什麼陰暗的角落, 旁邊還有湊在一起窺伺的同伴。
他們不敢直接跟著大人過去, 僅僅隻是透過一處水麵在‘看’。
倒好茶水的大人剛撚起杯子,就似乎察覺到什麼。
隻見她放下茶杯, 指節微彎,在石桌上叩擊三下,白禦及其同伴麵前的畫麵便消散了。
白禦在一陣白毛汗中醒來,帶著‘被大人發現、會不會惹大人生氣’的後怕。
等汗涼了,黏糊的沾上幾縷粗糙枯瘦的毛發,白禦才猛地意識到――那都是很早很早之前的畫麵了,大人早已經不在了。
一時間,時過境遷,物非人亦非的現實籠罩著他,讓白禦心頭更加寒涼。
就在這時,白禦居住的山洞外傳來敲門聲。
不等他開口,外麵的女聲便說:“大人,還有兩日就到婚宴了,新娘在鬨絕食,要見師父和掌門人。”
“……除了出門和見人外,其他的全都允了她。”白禦深吸一口氣,複又睜開眼的時侯,已經幻化成人形。
不得不說,成年後的白禦已經不複少年時那虎背熊腰的壯實模樣,現在的他舉手投足間帶著歲月沉澱下來的沉穩大氣,確實有吸引女子喜歡的資本。
洞穴之門無聲自開,露出外麵鬼新娘的模樣。
他目光落在鬼新娘的手上,道:“過來,給我泡茶。”
往常恭順無比的鬼新娘聽到這句話後,指尖顫了顫。眼睛裡多了幾分苦澀。
洞穴內是一如既往的黑,但‘暗’對鬼而言,便如同‘光’予人,是勇氣和安全感的來源。
因此,鬼新娘在這裡倒沒有任何不適。
“怎麼還不過來?”白禦脾氣不好,話說兩遍後就沒了興致。鬼新娘深知這點,這會兒不敢再胡思亂想,連忙進去了。
昏黃的油燈旁已經布好了石桌、茶壺、小火爐和杯盞。
白禦靠牆坐著,雙眸緊閉,顯然還沒從剛剛的夢中緩過勁兒來。
他已經有上千年沒夢到過大人了。
驟然得了一夢,須得仔細品味。
鬼新娘落坐在白禦身側,興許是蘇苒之的存在刺激到了她,她較往日要多了不少話。
“您、頭暈?”
“沒,”白禦眉頭絲毫沒有舒展的意思,他說,“做了個夢而已。”
“可是好夢?”
“好夢,很好的夢。”白禦偏圓的眼睛睜開一條縫,說,“你跟我,有多少年了?”
“山中無歲月,我忘記了。”
“七十二年。”
鬼新娘手中的茶壺磕了一下,她眼睛眨了眨,差點又流出眼淚來。
“您還記得啊。”
“記得,我們一族很少忘事,我對曾經的種種都記憶猶新,唯獨忘了一個……”
白禦沒有多言。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自己開始還記得大人的相貌的,但從十八年前,他怎麼想都想不出大人的容貌了。
就算剛剛在夢中看到了,但一醒來依然什麼都不記得。
鬼新娘的心漸漸寒涼下去,她不再妄想從這男人心裡得到一絲溫情,隻是端端正正斟茶,學著蘇苒之拈杯的樣子端茶喝水。
她們一堆姐妹,其實跟白禦都沒怎麼說過話。
有時候她們自己嘮嗑,還念叨過白禦可能分不清她們誰是誰。
因此,鬼新娘才對白禦居然記得自己多少年前來的很是震驚和感動。
但白禦自己說那是因為他們族人從不忘事。
他一口將這些溫情抹沒了。
白禦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什麼時候走的,因為他後來又斷斷續續做了幾個夢。
這幾個夢結束,白禦更加悵然――夢境中的雞飛狗跳都讓他感覺十分美好,而現實卻結結實實給他潑了幾盆冷水。
直到喜宴開始,白禦才被拉了出去。
石門關上的一刹那,白禦身後有聲音傳來:“你不是很想娶她嗎,怎麼滿臉不樂意。”
“我發瘋時候的話你也當真?”白禦留下一句話,大踏步往前走了。
石門在白禦走遠後,悄悄動了動,便成了一個人正支著下巴思考的樣子。
一邊思考一邊抖腿。
他喃喃:“可……你究竟想要什麼?怎麼才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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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蘇苒之得知山神可能是很早之前故人的時侯,她就提了十二分警惕。
畢竟,不是每個故人都跟桑落一樣,對她沒有壞心思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管是鈍劍還是功德之筆,對於世人來說,都是不出世的寶藏,對於世人有無窮無儘的吸引力。
普通修士可能不知道蘇苒之鈍劍和功德之筆的效用,便沒有覬覦之心。
但故人……誰知道他們知不知道呢?
更何況,蘇苒之自己那些凝聚功德、閉目可見,甚至還有凝水的能力,也很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
紅塵中的修士,包括城隍爺等,對蘇苒之的實力都是一知半解。
蘇苒之平日裡也不會敞開了說,他們隻覺得蘇苒之是高人風範。
可這連蘇苒之拈杯動作都很熟悉的故人,蘇苒之當真不確定他是敵是友,亦正亦邪。
縱然秦無的魔氣上有所向披靡的力量,能護住她。
但魔氣一出,秦無注定會成為全天下的公敵,蘇苒之不會眼睜睜看這件事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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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敲門鬼們來帶大家去宴客廳,武道長和掌門人緊緊跟在蘇苒之和秦無旁邊。
掌門人心裡藏不住事兒,自從感覺到像之後,他頻頻看向前麵那敲門鬼的指尖。
說實在的,他作為一派掌門人,平日裡很少關注弟子的相貌和身體。
對可宋的手有印象,還是因為教她執筆寫字的緣故。
掌門人覺得蘇道長、可宋還有這些敲門鬼們的手,從某個角度看上去,好像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類似。
如果山神要抓手長這樣的女子當媳婦兒,那蘇仙長豈不是也有危險?
掌門想要提醒蘇仙長將手擋住,但當著敲門鬼的麵,他又不能明說。
一時間,有些發愁。
敲門鬼姑娘身子依然往前帶路,腦袋倏然轉個半圈,對掌門人笑一笑:“你看我做什麼?”
“……沒……”掌門人被嚇出氣音,“沒,我發呆、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大概都穿了三條走廊了,掌門人見敲門鬼那雙黑洞洞的眼睛還盯著他,他顫顫巍巍道歉:“是老朽不守禮,老朽錯了。”
敲門鬼笑意盈盈,在這漫長的走廊上,顯得格外陰森:“錯什麼,發呆而已,我也會啊。”
掌門人一張老臉皺在一起,腿都開始打擺子。
蘇苒之很給麵子的一手按在敲門鬼肩膀上,一手將她的腦袋扭過去,說:“好好看路。”
她手腕纖細,但不弱,被一截兒綁帶束著,看起來很有力道。
以至於敲門鬼根本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敲門鬼:“……”
掌門人:“……”
掌門人一激動,就快要扒拉在蘇苒之身上,秦無適時的用劍擋住他的手。
“山神的妻子不碰看,我的妻子也不能靠近。”
不等掌門人反應,秦無又提醒道:“先保護好自己。”
不用擔心手看起來很像的問題。
人的善意就像是寒風中的小火爐,不僅是蘇苒之感知到,秦無也能體會到。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掌門人保護好自己才是最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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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以蘇苒之的耳力,才聽到嗩呐響聲。
蘇苒之心裡盤算著距離,估計還得再走小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