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要挑燈縫製,眼睛和身體都有些發虛。
顧錦棠偶爾得見一個繡娘麵容憔悴的模樣,問了幾句後自個兒掏了些銀錢給繡娘們買了點菖蒲露揉眼睛,又叫廚房每日夜裡給她們燉些補品送過去。繡娘們感念她的善心,故而對待她的冬裙和繡品都格外上心。
原本顧錦棠也不太相信菖蒲露揉眼睛能有多大效果,還是因為這段時日她日日抄經,小杏想起民間有關菖蒲露的說法拿菖蒲露揉眼睛,揉完後眼睛果然舒服許多,她才相信這一說法,進而拿去給繡娘們用。
至十月底,洛陽城果真開始下起小雪來,宋霆越的二十七歲生辰應時而到。
以往宋霆越並不喜歡將他的壽辰大操大辦,然而今年卻不大一樣,他邀了不少世家大族和皇室中人,就連身體抱恙的聖上亦叫身邊的周公公尋了珍寶親自出宮送至南安王府賀壽。
顧勉收到南安王府的請帖時,驚的險些沒拿穩,客客氣氣地將王府的婆子送走後,顫巍巍地前往壽安堂告知顧老夫人商議如何是好,該帶哪些人去,該送什麼禮好,甚至是該穿什麼衣裳……
梨花木太師椅上的顧老夫人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一雙眼看過的事情數不勝數。
如今的太子雖然穩居東宮之位,然而將來的情形究竟會是如何誰也不知道,宋霆越斷然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輕易對她們顧家下手,縱然他想要做些什麼,也不會挑在這種時候。
“我兒莫急,一則不論南安王此番是出於何種目的,隻要咱們的禮數做得周全了,他就挑不出咱們的錯處來。二則這也未嘗不是一次彌補那樁事的機會,咱們備一份厚禮,給足王爺麵子,隻要他心裡高興了,對咱們的怨氣自然會消減一些,從前是我們想要賠禮道歉而無門,這回王爺舉辦壽宴,不正好給我們機會使力麼。”
顧勉聞聽顧老夫人如此說,心裡頭這才稍稍安穩一些,便又與顧老夫人商議該使多少銀子買什麼送與宋霆越好,直至酉時三刻才離開壽安堂。
不多時,府上的大小主子們便皆知南安王府下了帖子到府上。
自那位南安王得勢後,他們在府上從來不敢提起南安王這三個字,如今王府下了帖子,到底沒忍住說道了兩句。
顧錦棠從園子裡回自個兒院子的時候便聽得兩個吃了些米酒的婆子說起這樁事,不免微皺起眉來,吃不準這位南安王心裡頭打的究竟是何算盤。
約莫十餘日後,珍寶齋的小廝送了顧家選的貨來,是一顆極為難得的赤珊瑚,成色極佳、樹枝繁茂,產自南海,實乃可遇不可求之事。
顧老夫人那廂隻瞧了一眼便覺得甚是稀罕,心道這兩千兩花的果真值當,還好是他們家趕的巧,若是時候不對,隻怕三四千兩也未必能尋得到這樣一顆赤珊瑚樹。
因這赤珊瑚著實不常見,顧家人隻匆匆得見兩眼,顧老夫人便叫蓋上錦布好生收進庫房,又命人日夜值守,直待到南安王壽辰那日再取出來。
顧錦棠並不覺得宋霆越會把這棵赤珊瑚看進眼裡,像他這樣拿命在戰場上浴血拚殺掙來權勢地位的人,又如何會將這些黃白之物就能買來的東西放在眼裡?
他素日的衣著雖然華貴,可顧錦棠不知怎的就是覺得他並非貪圖這些金銀俗物之人。
“姑娘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絲雨端了切好的橙子和一小碟子吳鹽進來,見她對著熠熠燭火發呆,不免隨口問了一句。
“沒什麼。”顧錦棠收回思緒,抬手取了一塊橙子沾幾粒吳鹽送到唇畔,“隻是想起在金陵時候的日子了。這橙子不錯,改天我給你們做一頓蟹釀橙。”
綠醅一聽又有好東西可以吃,當即就展了笑顏,“那我們又要有口福了。”
正說話間,就見顧老夫人屋裡的茜雪領著兩個小丫鬟打了簾子走進來,顧錦棠看著她們行了禮喚自己三姑娘,忙叫人坐下。
茜雪往那墊了加絨軟墊的圈椅上坐下,香嵐立馬上前替她斟了熱茶,茜雪端起茶碗捧在手裡暖手,張開紅唇語氣平和地說道:“老太太前幾日命人去催了針線房,姑娘們的冬裙已經趕出來了,一共是紅紫粉青四套,姑娘今晚便可試試,兩日後南安王府的壽宴,姑娘務必擇一套穿了。老太太說了,您是咱們東鄉侯府長房的嫡姑娘,穿這樣的鮮豔衣裙並無不妥。若穿的太過素淨,隻怕會叫旁人以為咱們東鄉侯府不如從前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課,自然不能說半個不字。顧錦棠抬眸瞄一眼紅木托盤裡的四套衣裙,淺笑著頷首,“勞茜雪姐姐告訴祖母,三娘記下了。”
這兩日天空放了晴,柔和的陽光灑在身上甚是舒服,顧錦棠坐在廊下懶洋洋的曬太陽,約莫到了申正,絲雨提醒顧錦棠該換衣打扮,顧錦棠這才進了屋由著她們收拾自個兒。
正紅色著實招人注意,顧錦棠選了那套天青色的冬裙,如墨的長發被綰成倭墮髻,簪上墜流蘇的偏鳳步搖輔以東珠簪子,既不失溫婉大氣,又不失端莊持重。
綠醅雙手搭在顧錦棠的肩膀上,與她一齊看向鏡中,笑道:“姑娘這般打扮,倒真真像是京中的世家貴女,與在金陵時的溫柔小意又有些不同。”
顧錦棠嗔怪綠醅就會哄她開心,笑著起身與人出了門,坐上馬車後斂了斂笑容,不一會兒就瞧見顧錦嫿打了簾子坐進來。
珠光寶氣的顧錦嫿斜睨顧錦棠一眼,見她今日帶了偏鳳金步搖,身上的冬裙亦是蜀錦製的,心裡對她的鄙夷才少了一些,冷冷收回視線去同顧老夫人說話,討她歡心。
顧老夫人看著那副顧錦嫿討好自己的模樣,便也不再同她置氣,尋思著改日再挑兩家合適的郎君說與她聽,雖做不得國公夫人、侯夫人,卻也能夠嫁給嫡出、有官職傍身的世家郎君。
馬車緩緩停下後,顧錦棠照舊跟在顧家人後麵,顧老夫人回頭見她落在後頭,招手讓她上前,與顧錦嫿一左一右走在自個兒身邊。
彼時正堂大廳上,宋霆越腰杆筆直地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上,頭戴紫金玉冠,腰間係著白玉腰帶,棱角分明的臉龐上不帶任何情緒,依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肅模樣。
“東鄉侯府賀南安王壽,南海赤珊瑚一棵。”
伴隨著王府管事的高喝聲,顧家的兩個小廝將那分量十足的赤珊瑚搬了進來,取下錦帕,那造型彆致的紅珊瑚便映入眾人眼簾。
宋霆越略垂了長睫掃視底下的物件一眼,興趣爾爾的嗯一聲叫人收下,接著端起茶盞抿口茶水打量起底下坐著的顧家人來。
待將目光落到顧錦棠身上時,尤其是在看到她發間的那顆東珠時,宋霆越的眸光微不可察地迷離了一會兒,旋即又很快將視線收回,做出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
顧錦棠全程低著頭,直到下一個獻壽禮的人家出現,才稍稍抬了頭去觀察四下,待看到秦沅的身影時,她的唇角立時就勾起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