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四月, 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儘,禦花園裡已是一派綠肥紅瘦的景象,春去夏將至。
鄭太後在禦花園裡散步消食, 又往長信宮去探望太上皇, 太上皇病勢沉重, 不過用些名貴藥材吊著一口氣罷了。
依太醫所言,太上皇恐難以熬過今年冬天, 是以鄭太後隔三差五就會來長信宮裡看看太上皇、同他說說話,伺候他喝湯藥。
從長信宮出來, 天色已晚,鄭太後沐浴一番後卻不上/床, 隻歪在軟塌上閉目養神。
兩個顏色姣好的小宮女替她揉肩捏腿, 又有女官坐在燭火下用官話讀話本給她聽。
自二皇子宋承睿為宋承恪集結的叛軍所殺後, 鄭太後一直少眠,梁女官見她這般模樣,便知她今夜又會睡的很晚。
“娘娘, 時候不早了,您該歇息了。”
鄭太後扶著額,淡淡道一句:“無妨, 繼續替本宮揉肩就是。”
接近三更時分, 忽有一小黃門慌慌張張地來報說, 囚禁庶人宋承恪的冷宮中鬨出了人命。
“好端端的, 怎會鬨出這樣的事!”鄭太後聽後似乎又驚又急,由梁女官伺候著穿好外袍披上緞紗織羽鬥篷就往囚禁宋承恪的冷宮趕去。
彼時,冷宮之中,神神叨叨的宋承恪早被巡夜侍衛製服,手上和衣袍上沾染的血跡格外顯眼, 不遠處的地上還有一小攤血漬,鄭太後一見到這副場景,立時做出一副受了巨大驚嚇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鄭太後扭頭看向跪在地上的菡萏,隻見她右臂上的衣袖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出一道了口子,傷口沁出的鮮血染紅了淺色的布料。
“可命人去請太醫了?”鄭太後又問。
侍衛首領朝鄭太後雙手抱拳行揖禮,垂首顫巍巍地回答道:“回太後娘娘的話,臣已經命人去請太醫,隻是太醫院離此處甚遠,怕還要些時候。今夜微臣領兵夜巡,靠近此宮時便聽見有人拍門求救,微臣破門而入,就見庶人宋承恪手裡握著一柄短刀,其妻裴氏倒在地上,不多時就沒了氣,臣等恐她的模樣會衝撞太後,適才先將人安置到後殿。”
“嗯。”鄭太後微微頷首,“你做的不錯。人死不能複生,梁女官,明日一早你便叫人以皇子妃禮將裴氏厚葬,萬不可聲張。如今太上皇尚在病中,不好叫他知曉這些個不吉利的事。”
說罷又掃視在場眾人一圈,麵色越發威嚴,“庶人宋承恪到底是太上皇的血脈,這等突發癔症傷人至死的事情若傳了出去,於皇室名譽自是有損的。今夜此間的事,你們都要爛在肚子裡,若有那個不要命的膽敢傳出去半個字叫皇家麵上餘光,本宮決不輕饒,定要讓他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謹遵太後懿旨。”
“暫且叫他安靜下來,等明兒他清醒了再讓他見韋氏最後一麵罷。”
鄭太後輕描淡寫地說著,偏頭給侍衛首領一個眼神,那人會意,抬手直直往宋承恪後脖頸劈下去,宋承恪霎時就昏了過去。
次日,宋承恪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菡萏進前伺候他洗漱,至用早膳時仍不見裴寶賢的身影。
她是不是也要離開他了?宋承恪的心頭升起一絲慌亂,忍著頭痛紅著眼問身側立著的菡萏道:“寶賢呢,寶賢去哪了?她是不是也嫌我現在是個沒用的庶人,要離開我?寶賢……”
菡萏眼底藏著不屑和鄙夷,麵上卻是一副悲痛之色,抹抹淚帶著哭腔道:“殿下昨日又犯了癔症,睡下不久後便突然起身,開始大吵大鬨,後又不知從哪兒摸了那削果子的小刀出來,聞聲過來的王妃怕殿下傷著自己欲要上前安撫殿下讓殿下將那刀放下,可殿下您不知怎的就指著王妃一個勁兒的叫著齊王妃,還失手傷了王妃,奴婢見您不能自控,小世子和小郡主又被外頭的動靜吵醒跑了出來,隻得拍門求救,好在當時巡夜的侍衛經過,趕來阻止了殿下,小世子和小郡主安然無恙。”
他殺了寶賢,他竟然親手殺了寶賢?!宋承恪不敢置信的垂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眼神裡寫滿了痛苦。
裴寶賢不是他唯一的女人,甚至隻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當初他迎娶裴寶賢的時候,曾對她起誓,此生定會珍她愛她,隻攜她的手到白頭。
可在裴寶賢懷孕三月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地迎娶了兩位於他有助力的側妃進府,那之後更是做一個侍妾右一個侍妾,就連裴寶賢提拔上來的頗有幾分姿色的小女官菡萏也被他所幸。
在他宮廷政變失敗後,卻隻有韋寶賢一人對他不離不棄,甘願陪他在這冷宮裡過著這度日如年的日子。
他這時才恍然明白,原來從始至終都隻有韋寶賢一人是真心待他,不為他的皇子身份,不為他的權勢地位,隻是因他這個人而愛他。
然而竟卻親手殺了她。宋承恪隻覺頭痛欲裂,心痛欲死,卻又無可奈何。
被囚禁在這座冷宮裡,他其實與死了也無甚分彆,再無翻身可能,如今寶賢也離他而去,這世上著實已無什麼可留戀的。
*
宋霆越從宮中眼線口中得知了裴寶賢身死的消息,麵色平靜的仿佛隻是死了一隻螞蟻,對於她的死,宋霆越甚至覺得她是有幾分該的。
為了追求那虛無縹緲的情愛二字盲目付出,連性命也肯搭進去,當真愚蠢至極,可笑至極。
在絕對的利益和權勢地位麵前,情愛二字,又何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