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這日回府, 宋霆越接了趙府命人送來的帖子,現下趙府的主君正是曾經與宋霆越出生入死過的趙副將趙常,因宋霆越輔政, 他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到如今已是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
趙常自幼習武, 任家裡人怎麼都不愛讀書, 才剛十五歲那年就瞞著家裡偷跑到邊疆從軍,慢慢地倒也立了些軍功,後又投入宋霆越麾下,因常年行軍在外,蹉跎到去歲二十五的年紀方娶了位出自江南水鄉的文姓女子為妻。
倒正是應了那日與宋霆越在碼頭遠遠瞧見顧錦棠時, 崔榮打趣他的那番話。
文氏的父親曾任從四品的常州刺史,於三年前擢升為正四品的中書侍郎, 遂舉家來到洛京城赴任。
當時文家初入洛京,在京中根基尚淺,是以文氏的婚事便硬地生生拖了兩年,嫁與趙常時已是十七八歲的年紀。
趙常自與文氏成親後, 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任是誰想要送二八年華的小妾給他,也不管那小妾多麼容色豔麗,皆被他毫不猶豫地一口就給回絕了。
說起來,那文氏的肚子倒也爭氣, 不過三四個月便有了月餘的身孕, 今歲一朝分娩誕下位小娘子,眉目極肖她。
趙母見文氏生得不過是個女兒,心裡便有些不悅,得了機會就要挑文氏的刺, 趙常每每都是堅定的維護文氏,對這個女兒亦是寵愛非常,每日回到府上都要將女兒抱在懷裡親哄好半晌才肯放手。
過兩日便是女兒的百歲宴,趙常一早就決意大宴賓客、好好操辦一番,就連宋霆越也被他請了過來。
此番做派便是要鄭重地告訴眾人,他趙常不是個重男輕女的,這位嫡長女他是打心眼裡喜歡的緊。
宋霆越再得了帖子後就命人提前備下了厚禮,待到百日宴這天,下了朝批完折子後便帶著賀禮往趙府去。
彼時趙府之內是一派張燈結彩的喜氣景象,宋霆越方翻身下馬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笑臉迎賓的趙常。
趙常見到宋霆越,忙不迭地上前行禮,而後吩咐身側二弟夫婦兩句,引著宋霆越往宴席處走去。
懷抱嬰兒的文氏被一群人團團圍著,仔細打量她懷裡的孩子,待聽得小廝來報說南安王駕臨後,眾人複又齊齊屈膝下拜,接著又給宋霆越和趙常讓出一條路來。
“王爺可要仔細瞧瞧她嗎?”文氏話裡帶著吳語的軟糯婉轉,與顧錦棠說話時的腔調頗有幾分相似。
因自幼就生長在江南,文氏腔調裡的吳語味道更濃,顧錦棠的就要淺一些。
宋霆越其實不怎麼喜歡嬰孩,但因為她懷裡的孩子是趙常的女兒,還是耐著性子走上前去略看了兩眼。
“我這人是個五大三粗的,得虧這孩子生得好看,是隨了她娘的相貌。王爺你且好生看看她的眉眼,多像她阿娘,簡直就是照著她娘親的模子刻出來的呀!將來長大了必定也像她阿娘那般好看的。”
趙常一麵笑嗬嗬地與人說話,一麵還不忘從奶娘手裡取過波浪鼓,左右搖動逗妻子懷裡的娃娃開心。
那文氏生得臉如桃杏膚如凝脂,柳葉眉下是一雙明亮動人的杏眼,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書卷氣和江南女子的溫婉之氣,算不得是少見難尋的美人,卻也是個清麗動人的氣質佳人,與那人高馬大又有些粗獷的趙常站在一處,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夫妻相的。
可兩個人相處起來就是給人一種溫馨安穩的感覺,二人臉上的幸福笑意皆是發自內心,一派歲月靜好的氛圍。
這或許是他這一生都很難擁有的東西,即便往後他娶了名門望族的女子做王妃,那也定然隻會是為了鞏固權勢而進行的聯姻。
思及此,宋霆越將目光從文氏的臉上移開,複又看了眼她懷中的女嬰,倒真是如趙常所言,孩子極肖其母。
有那麼一瞬間,宋霆越想起了顧錦棠那張明麗出塵的臉,不可抑製地想起了她的溫言軟語……
倘若她的肚子裡懷了他的孩子,那個孩子會更肖誰呢?
待到宴席結束,已過了戌正,宋霆越今夜雖飲了不少酒,然而他的酒量極好,是以這會子頭腦尚還清明的很,隻是身上的酒氣味略大了些。
回到府上,宋霆越鬼使神差地來到顧錦棠的院子裡時,因天色已晚,就連平日裡守夜到最晚的雲珠都睡下了。
宋霆越拍了拍門,雲珠在屋裡打著哈欠問了句誰。
門外隻傳來輕飄飄的本王二字,嚇得雲珠立時就睡意全無,忙不迭地穿上外衣從床上爬起來給人開門,又拿火折子過來點燃了屋內的一盞燭火。
雲珠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喚醒顧錦棠,宋霆越卻對著她做了個退下去的手勢,雲珠立時會意,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宋霆越悄無聲息地來到床沿處坐下,掀開顧錦棠身上的薄被,垂眸看著她那平坦的小腹,輕輕將他寬大的手掌撫於其上。
她的小腹不比他的手掌大上多少,很難想象那裡要如何去懷一個孩子。
許是感受到了他掌心傳來的熱意,顧錦棠不自覺地伸手去推覆在她小腹上的大手,待宋霆越將手收回,微涼的夜風透過窗戶縫隙吹進來,她又去找被子。
如若她能一直這般聽話乖順,允她生下一個孩子陪伴左右倒也無妨。待將來他的王妃入了府,再賞賜她個侍妾的名分便是。
宋霆越心下打定主意,伸手替她將被子蓋好,腳下無聲地從裡間走出來。
在廊下枯坐吹風將近半刻鐘的雲珠見他出來,連忙屈膝行禮恭送他離開,待他出了院子一陣後,雲珠方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服,回去接著睡覺。
次日,顧錦棠用過早膳後便開始抄書,自那日得了雁戶戶籍後,顧錦棠每日上午都會抄上一段時間的書,為的是保持心態的平和,不至於被內心的極大心悅衝昏了頭腦,將情緒外溢出來。
顧錦棠這廂正練得入神,卻聽外頭傳來一陣推門聲,接著就有一個胡須發白的大夫提著藥箱走了進來,顧錦棠打量著他仔細認了認,發現來人並不是王府裡頭常駐的那兩位大夫。
正當顧錦棠疑惑之際,隻聽那六十有餘的老大夫道:“老朽奉王爺之命,特來為貴人請脈。”
話既說到這個份上,顧錦棠豈有不配合的道理,照著老大夫的指示將右手手腕置於脈枕之上。
待診過脈後,便是望診與舌診。
“不知娘子是否有月事小腹冷痛、畏寒怕冷的症狀,且那痛感難以緩解,每每手足發寒,腰背酸痛?”
顧錦棠點點頭,如實回答:“每月至少要痛上兩日,的確很是難受,胃裡也跟翻江倒海似的,吃不下東西。”
隨後那老大夫又問了顧錦棠一些旁的問題,臨走前也不告知顧錦棠她的身子究竟如何,隻喚陳嬤嬤帶他去藥房看看先前用的方子和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