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的一座茶樓裡, 崔榮飲著一盞清香四溢的明前春茶,靜待宋霆越處理完政務出宮,然而沒有等來宋霆越, 卻是先等來了行色匆匆的陳嬤嬤一行人。
“嬤嬤此時過來此間門做何?莫不也是來等王爺出宮的?”崔榮擰著眉疑惑問道。
陳嬤嬤的麵色不大好看, 語氣更是沉重, “顧娘子帶著她的丫鬟跑了, 人已不見一個時辰有餘。”
桌案前的崔榮聞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驚懼之餘不忘追問陳嬤嬤一句:“好端端的, 人怎會不見?”
陳嬤嬤忙給身側的康婆子使了個眼色,早已嚇得兩腿直發軟的康婆子便上前一步,顫巍巍地將顧錦棠是如何不見了的始末又同人說了一遍……
崔榮聽後隻覺得脊背發寒、頭皮發麻,待會兒王爺從宮裡出來,冷不丁地聽到這麼個消息,大抵是會想要殺人的罷。
“馬上就要到酉時, 你們都隨我去城門口候著王爺。”崔榮強行令自己保持鎮定,吩咐完人便大步出了酒樓。
許是因為惦記著要與顧錦棠在南市用晚膳,宋霆越今日還特意提早些出了宮, 剛過酉時不多會兒就已來到宮門處,待見到崔榮一行人時, 還不等他問出心中疑惑,崔榮先開了口稟告此事。
陳嬤嬤和康婆子皆是驚恐到大氣也不敢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宋霆越的臉看, 隻見他深深閉上眼重重吸了口氣,再睜眼時雖然神色雖未有太大的變化,可周身的氣息卻是冷得駭人。
饒是此刻氣得幾欲發瘋,宋霆越仍未在臉上顯露分毫, 隻冷聲吩咐崔榮道: “本王先去一趟洛陽府,你速速回府將她的畫像找出來,再尋些人來王府臨摹”
見他並未發瘋,崔榮胸中長出口氣,朝人恭敬道聲是後,翻身上馬揚鞭往王府去。
“你去一趟顧府,告訴顧侯爺……”宋霆越看向陳嬤嬤,語調越發冰冷,“本王給他三日時間門將顧三娘的戶銷了,從今往後,她在這世上隻是個死人。”
王爺這是要將顧娘子追回後再要了她的性命嗎?陳嬤嬤驚懼於他的殺伐果斷和冷酷無情,然而內心深處又覺得他這樣做並無什麼不妥,是那顧娘子不識好歹置王爺的顏麵於不顧出逃在前,王爺隻欲殺她一人而不牽連顧家其他人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各處城門和碼頭很快就被官兵圍住,欲要出城和登船的人黑壓壓的一片,不明白這些官兵為何會出現在此截堵他們的去路。
彼時,南安王的會客正廳之中,一十餘位畫師正在秉燭臨摹著一副的女子畫像,五官需得往細裡畫,脖頸下的小截衣著卻隻寥寥數筆隨意畫上。
待第一批畫像畫出來,宋霆越命人快馬送去各個城門、碼頭,再令人外送至臨近的幾個渡口。
是夜,南安王府燈火通明,宋霆越不發一言地端坐於書房之中,靜候洛京府尹的消息。直至一更方才有人遞了消息進來,道是在南市碼頭的盤查小吏見過一樣貌相似的女子,身側還跟著個同她年齡相仿的女郎,一人拿著雁戶戶籍自稱是來京中做生意,將要往揚州去探望家中病重的母親。
雁戶戶籍,原來她幾次三番個央求著要出府,不過是為了尋到這樣東西,枉他自以為已經折了她的反骨。
憤怒之餘,倒是令他又生出幾分意趣來。
不著急,且讓她在運河上高興些時候。
夜已深了,秋蟲發出陣陣蟲鳴,玄月穿行於雲間門,幾顆星子零零落落地綴在空中,如練的月光透過半掩的窗戶灑進屋中,落了華光在宋霆越的軟鞋和衣擺上。
宋霆越胸中怒火難平,自是無甚睡意,因明日還要早朝,臨近三更才進到裡間門的拔步床上勉強淺眠了一小會兒。
次日的早朝之上,但凡是離他近些的官員皆察覺到他身上的低氣壓,一言一行無不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察觸了他的黴頭,平白遭受無妄之災。
下朝之後,宋霆越去上陽宮裡批折子,將那疊折子批完後已過酉時,宋霆越騎馬回到府上,聽人來報說仍未有顧錦棠的消息,那股子火氣便又不可抑製地直湧上心頭。
什麼溫言軟語、耳鬢廝磨,都是假的。她其實從來都不是綿軟好性的兔子,而是狡黠可惡的狐狸。
天知道他此時有多想親手扒了她的那身狐狸皮。
宋霆越的眸子裡染了些猩紅,崔榮知道,那是他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怒火不外泄。可那等怒火又豈是強行便可壓下的,待到爆發之時,恐怕要殃及池魚。
如鏡的運河上,天色漸晚,月亮自遠處的山坡處緩緩升起,空中繁星密布,素潔的月華鋪在水麵上,清冷而靜謐。
顧錦棠不禁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自離開金陵以後,她已經兩年多未曾見過這般有山風有江河有明月的美好景象了。
優哉遊哉地坐在甲板上賞景,一陣清爽的微風拂過,帶來點點涼意,刮的顧錦棠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彼時,綠醅看到被風吹皺的運河水麵,出了船艙去喚衣著略有些單薄的顧錦棠同她一道進去歇著。
待天色完全黑下來,已過了戌時。因船上無甚麼事可做,一人閒話一會兒便各自洗漱睡下了。
原以為自己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不曾想那惹人厭的宋霆越偏偏入了夢。夢中她與綠醅坐船抵達揚州渡口,卻在登岸後被手中拿著畫像的官差抓個正著,人群隨之散開,太師椅上宋霆越的身影映入眼簾,令她不由得呼吸一滯,還不得顧錦棠做出反應,那人站起身子,修長的腿一步步靠近她,不免嚇得她滿身是汗,喘著粗氣驚醒過來。
這樣的夢可不是什麼好預兆,何況以宋霆越的權勢手段,什麼樣的精良畫師尋不來,在現代時她曾在法製頻道的節目中看到過模擬畫像師,通過他人的描述便可畫出嫌疑人的畫像,並且相似度極高;古人的智慧不比現代人少,他手裡這會子說不定早已有了她的畫像……
顧錦棠不敢往下深想,忽然弓起身捂著肚子嗚嗚咽咽地叫喚起來,綠醅很快便被她的哭喊驚醒,船艙中一片漆黑,綠醅瞧不清她這會子是個什麼光景,卻能感覺到她這會子應是蜷縮著身子的。
“姑娘,你怎麼了?”綠醅急得眉頭發緊,摸黑將她扶起。
“疼,心口疼的厲害,你去找船家,叫他速速在最近的小渡口停船,我要去看大夫。”
綠醅知她素來最是穩重能忍,便是月事腹痛如刀絞也不曾聽她哼過一聲,此番在這般危急的時候,她說要下船去瞧大夫,那必定是痛得實在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