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尚在國喪期,無論是皇室權貴,還是平民百姓,皆是不得嫁娶、宴飲歌舞,是以今日宋芙歡並未邀請多少人前來,隻請了些與宋霆越走得頗近的幾家簪纓世家的適婚郎君和娘子們過來一道品茶。
整個茶會的場地不見半點鮮豔之色和美酒酒具,亦無歌姬舞女來此助興,自然算不得是宴飲。
宋芙歡今日著一身鵝黃色的琵琶袖暗紋短襖和繡水仙花的紗裙,高高梳起的發髻正中簪著一隻七尾的累絲銜珠金鳳,右簪兩隻九孔珍珠排簪,左插一把銀製的雕梅偏梳,耳上一對玉石耳墜,與她姣好秀氣的五官很是相稱,越發顯得她清麗溫婉。
出嫁前的宋芙歡的確是溫柔純真的,可經曆過那段痛苦的婚後生活,她的身上早沒了當初的那份純良心性,餘下的隻有對他人的戒備與深沉心機。
隨著宋霆越的到來,前來赴宴的十好幾位郎君娘子紛紛起身下拜迎接,惟有宋芙歡是站著迎接。
宋霆越徑直來到宋芙歡身側落座,先示意她坐下,而後才對著底下的人發話,“本王隻是過來喝杯茶,眾位無需如此拘謹,都坐下來吧。”
侍女雙手奉上一盞茶,宋霆越抬手接過,拿起茶蓋刮著茶水上的浮沫。
宋芙歡見他似乎無心去看下麵的那幾位世家貴女,淺淺一笑靠向他,低聲出言提議他道:“這幾位娘子都是京中才貌俱全的適婚娘子,皇兄可以瞧瞧有沒有合眼緣的,趟或有,可差人細細去詢問下底細和脾性,而後再慢慢考慮不遲。”
才貌俱全。宋霆越嚼著這兩個字,實在想不起來這京中有哪家的娘子擔得起這樣的美譽。縱然是那在江南水鄉裡滋養長大的顧錦棠,也不過堪堪有些貌罷了,何來的才。
這種時候想起她來,宋霆越的心裡不禁生出幾分暗暗的惱恨來,他從來都不認為將一個女子放在心上是什麼好事,甚至有些忌諱。
“若真是如皇妹所言,本王的確是要好生看看了。”宋霆越說罷,垂眸去看下頭坐著的數位待字閨中的妙齡娘子。
郎君女娘分兩列而坐,男左女右,又以門楣高的坐在前麵,依次往下。
為首的女子是鄭太後母家其次是輔國公府的嫡次出第三女鄭雲韻,而後就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沈碧與邢國公府的嫡次女趙嘉禾……最末的位置上坐著的是長平侯家的嫡出第五女方沁顏。
宋霆越淡淡掃視她們一遍,實在不覺得有誰是姿容可以稱得上是姿容絕佳,若硬要從矮子裡麵拔個高子出來,邢國公家的嫡次女趙嘉禾還算看得過去,就如當初他對顧錦棠的印象那般。
趙嘉禾是邢國公二房的嫡出次女,因邢國公所出的嫡長女年僅八歲便去了,趙嘉禾實際上是現下邢國公府裡年歲最長的女郎。
因與趙子桓乃是血緣極近的堂兄妹,都繼承了趙老夫人的一些特征,細細看他二人,會覺得眉眼頗有幾分相似。
邢國公府趙家向來不參與朝堂上的各派鬥爭,更不會拉幫結派輕易站隊,是以這麼多年以來,旁的世家因為各自支持的陣營不同皆會有起起落落、甚至是大起大落的時候,比如從前風光無限的英國公府,隨著廢太子的落敗而迅速衰微,趙家卻始終都能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
倘若一定要從她們這些人中迎娶一位作為他的攝政王妃,趙嘉禾無疑是最好的人選之一,若她又是個能容人的,那便更好。
他不希望自己的王妃母家過於強勢和談戀權位,像邢國公府這樣不上不下又懂得水滿則虧這個道理的簪纓世家就很適合結親。
宋霆越看著趙嘉禾的那張臉,腦海裡不免就浮現出趙子桓的那張臉,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兩次地出現在顧錦棠的身側,握著茶盞的那隻手就不自覺地加重了些力道,好半晌也不曾再張口喝過一口茶。
身側的宋芙歡察覺出他的異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入眼的便是趙嘉禾那張芙蓉如麵柳如眉的臉。
趙嘉禾也長了一雙很是看的桃花眼,容色亦不在顧錦棠之下,唯獨眸子裡少了幾分顧錦棠特有的那種清冷柔美感,反倒是具有幾分攻擊性。
“皇兄可是瞧上這位趙家的二娘了?”宋芙歡掩著唇笑問他道。
宋霆越將手中的茶盞置於桌上,沒應她的話。
見他久久不曾答話,宋芙歡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跟著斂了斂麵上的笑意,隨後又將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趙嘉禾身上。
“早就聽聞趙家二娘精於茶藝,不知今日攝政王與本公主是否能有這個口福喝上一杯趙二娘親手點的茶呢?”
趙嘉禾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公主點名,此時心中不免又驚又喜,忙起身出列朝宋霆越和宋芙歡屈膝行了個萬福禮,回答的得體大方:“公主殿下謬讚,臣女於茶藝方麵不過略懂一二,此番怕是要在眾人麵前獻醜了。”
“趙二娘太過謙遜了。”宋芙歡朝她莞爾一笑,接著命人去取點茶需要用到的一應物件。
一切準備妥當後,趙嘉禾將泉水倒入釜中置於紅泥爐上煮著,眾人皆將目光落在趙嘉禾的身上,看著她如何將那茶餅變為茶末,又是如何使用茶筅和按時按量注入沸水點泡出一盞好茶的。
茶隻這一盞,趙嘉禾執起那盞茶,卻不知應該先呈給誰喝,宋芙歡看出她此時的難處,忙笑著指點她道:“先呈給皇兄喝吧,本公主等著你的第二盞茶就是了。”
趙嘉禾恭敬道聲是,將那盞茶雙手奉到宋霆越跟前,宋霆越垂眸看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心裡想著的卻是顧錦棠那雙慣是會對著他假意示弱的清亮眼眸,凝神片刻後方抬手將那盞茶接了過來,漫不經心地喝上兩口後敷衍似的誇了好茶二字。
僅僅隻是這兩個字就使得趙嘉禾越發誌得意滿起來,不多時就製作出了第二碗茶湯呈給宋芙歡喝。
宋芙歡覺得她點的茶與尋常人點的比起來的確還算不錯,可與名家比起來還是有不小的差距,是以就很是克製地讚了她兩句,又賞了她一些小物件作為獎賞。
茶會結束後,宋芙歡以向她討教茶藝方麵的事單獨將趙嘉禾留下,宋霆越坐在她的身側,知道她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宋芙歡才問了趙嘉禾沒兩句就又尋了個由頭先退了出去,隻將宋霆越和趙嘉禾二人留在垂花廳裡。
趙嘉禾看著宋霆越那張五官硬朗的臉,不免心花怒放起來,縱然宋霆越年長她整整一輪,然而以他的權勢和相貌,這十二歲的年齡差距自然就顯得不是那麼的重要了。
倘若她能成為攝政王妃,將來這整座洛京城裡,她趙嘉禾就是橫著走也沒人敢說上一個不字。
“你家兄長可定親了不曾?今日緣何不來?”宋霆越對她無甚興趣,隻能找點他想要從她身上打探到的消息來問上一問。
趙嘉禾不認為自己能騙得過他,況且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說的,便將事情如實相告,也好在他麵前多博些好感。
“家中祖母曾為兄長物色過不下三位世家貴女,卻都被兄長拒絕了。至於今日不來的原因,許是因為前些日子偶感風寒,身上還未好全所致。”
這第二個問題她是真的不知道,隻能半真半假地答了,她的大堂兄前些日子病了一場是真,至於是何病、又是怎麼來的,那便真的不好說了。
隱約間聽堂兄屋裡的丫鬟說起過,堂兄在兩個月去過東鄉侯府一趟,回到府上後就有些不大正常了,整日裡悶悶不樂不說,還半夜不睡覺地在院子裡喝酒、燒東西,不久之後堂兄就大病了一場,臥病在床期間似乎還曾吐過血,也不知這些消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或者說是下人們以訛傳訛。
他竟一直對她賊心不死,不肯另娶她人;甚至在知曉她“離世”後病了一場?宋霆越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桌麵,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是憤怒、不屑、鄙夷……亦或是蔑視。
宋霆越就那般喜怒不辨的坐著,也瞧不出是個什麼情緒,屋子裡陷入長久的沉靜,氣氛頓時變得沉悶起來,令趙嘉禾有些無所適從,隻能時不時喝上一口茶來緩解尷尬。
“王爺與家兄是舊相識嗎?”終是趙嘉禾先坐不住了,開始沒話找話同他攀談起來。
宋霆越控製好情緒,麵不改色地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邢國公府乃京中簪纓勳貴,本王又豈會不識你那位文采斐然的兄長。隻是數月前聽聞他曾起過求娶一侯府娘子的心思,這事怎的就沒了下文?”
大房的私密事,趙嘉禾作為二房的女兒,自然是不知曉的,隻在去歲聽到過關於大房的一些風吹草動:先是趙子桓在顧老夫人的院子裡跪了整整一夜,消停一段時間後又不知怎的突然跟家裡鬨得很僵,不肯好好吃飯睡覺,到最後竟是連學堂也不曾去。
當時的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如今聽宋霆越如此說,不免有種茅塞頓開、恍然大悟之感。
原來大堂兄那時竟是因為祖母不同意他迎娶自己的心上人才同祖母和大伯、大伯母鬨得那樣僵。
他既知道大堂兄這樣的私密事,想來私下裡與堂兄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趙嘉禾如是思量一番,麵上恰到好處的帶了幾分疑惑之色,壓低聲音:“這件事臣女倒是未曾聽家中長輩說起過,許是王爺您誤會了,又或者兄長與那女子終究有緣無分。王爺既與兄長相識,問他才是最妥當的。”
見她不肯說實話,宋霆越也懶得跟她多費唇舌,隨意尋了個借口離開此間,“趙二娘所言甚是,本王待會兒還有事要去辦,這便先行一步。”
趙嘉禾聞言朝人莞爾一笑,隨著他的動作站起身子目送他離去,聲音清脆:“臣女恭送攝政王。”
這邊宋霆越前腳剛走,不多時宋芙歡那處就得了消息,匆匆趕回垂花廳裡,隻有趙嘉禾一人執著一盞茶坐在窗邊欣賞外頭的蕭瑟湖景。
二人稍稍寒暄幾句後,趙嘉禾也告辭離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