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呈了熬好的湯藥進前, 崔榮將那藥碗接過喂他喝藥,宋霆越燒得腦子迷糊,好半晌才將那湯藥喝完,嘴裡斷斷續續地念叨著什麼, 崔榮壯著膽子湊過去聽, 卻隻能隱隱約約聽見個顧字。
陳嬤嬤那廂聽後沉了臉, 欲要吩咐侍女去請顧娘子過來侍疾,崔榮勸她,這會子天還未亮,沒得擾了顧娘子好覺,侍奉起來怕也是不妥當。
如此, 陳嬤嬤隻得暫且歇了心思。
至卯時, 天色漸亮,宋霆越卻還未退燒, 不免叫人心焦, 太醫在邊上守了一夜, 亦不敢合眼。
“王爺因她負傷高熱,她倒好, 隻管跟個沒事人似的安心睡覺。”陳嬤嬤抱怨道。
崔榮道:“顧娘子此番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如何有精神侍奉王爺, 便讓她歇著罷。”
陳嬤嬤不依不饒, 抬腿就要親自去叫人,崔榮攔下她,道是他去就好。
聽他這般說,陳嬤嬤方停下腳步,看他出了屋子走遠後才又回去裡間。
顧錦棠如陳嬤嬤所言,睡了個好覺, 直至天色大亮方起身。
廊下,崔榮不敢貿然進前打擾,待她用過早膳,雲枝將碗碟撤下,他才忐忑不安地於門外求見。
彼時顧錦棠正坐在窗邊的涼塌上,手裡把玩著九連環,聽到崔榮的聲音,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後稍稍坐直了身子讓他進來。
崔榮並不敢真的進去,隻是推開門,站在門框處朝人作揖,語氣恭敬:“顧娘子,王爺他昨日夜裡發起了高熱,這會子……”
這會子要死了嗎?顧錦棠兩眼放光,就差沒直接把這句話問出來。
然而接下來的話崔榮卻是讓她頗感遺憾,“這會子還未退熱,王府裡隻顧娘子一人算半個主子,是王爺的身邊人,還要煩請顧娘子過去侍奉一二。”
“非是我不肯去,實在是昨日我也受了驚嚇,這會子手腳還有些發軟,如何能夠侍奉王爺?若是一個不小心打翻了王爺的湯藥,豈非是我的罪過。”
顧錦棠油鹽不進,任他如何在自己麵前放低姿態,始終不肯鬆口。
“顧娘子現下不想去也無妨,我便在外頭等著,等顧娘子心情好些手腳不軟了再過去不遲。”崔榮那廂是個能伸能屈的,當下吃了閉門羹也不肯輕易放棄,果真往廊下的鳥籠旁站著去了。
他愛站著便站著,橫豎從前他那主子過來發禽的時候,他也沒少往外頭站著。顧錦棠如此思量一道,沒再管他,自個兒下榻將門合上,又叫雲枝去廚房要兩碟棗泥糕來。
上房內,陳嬤嬤左等右等沒等來人,偏宋霆越又反複高熱不退,竟是有些燒得神誌不清,對著那替她換額上巾子的侍女喚了句“顧娘”。
說話間欲要抬手去握那侍女的手,嚇得那侍女連忙收回手,往後退了兩步,陳嬤嬤看她膽小至此,索性令她退下。
彼時朝臣們都已知曉宋霆越遇刺臥病在床的消息,幾派人你猜疑我我猜疑你,卻始不曾猜出個所以然來。
陸機忙完政事往王府而來,陳嬤嬤出去迎客,並未讓他進屋,隻將人攔在門外,道是王爺燒得有些不認人,不好讓他進去。
想起前些日子他脖子上的抓痕,且又是在去龍溝池的路上遇刺的,陸機不免推測出一些東西來,壓低聲音問:“王爺前兩日可是帶了位娘子去龍池溝避暑?”
陳嬤嬤點頭稱是,沒再多言。
陸機聞言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也不多問,就此告辭離去。
皇室中人進入龍溝池,需先向禮部提前報備告知,燃燈教能尋到那處去,想來是禮部中有與其勾結之人。
隻是王爺如今還燒著,不能同他商議對策。美色誤人呐,陸機輕歎口氣,越發覺得自己堅持晚娶是對的。
陸機走後,陳嬤嬤再難沉住氣,徑直往顧錦棠的院子而去,彼時崔榮還在廊下巴巴站著,陳嬤嬤見後起了幾分怒意,推門而入直視起顧錦棠來。
“顧娘子,王爺為著護你挨了兩刀,娘子但凡還有良心,不該過去侍奉一二嗎?”
“良心?”顧錦棠冷笑一聲,抬眸看她,語帶戲謔,“我倒不知道,王府裡還講這個東西。我向來是個不識好歹、沒心沒肺的,這點你們王爺最是清楚不過。我說不去便不去,嬤嬤若要硬逼著我去,便叫兩個婆子過來拿了我去吧。設若伺候不周,王爺醒後怪罪,我隻說是嬤嬤不顧我尚未安下心神,脅迫我過來的。”
陳嬤嬤被她的這番話氣得幾乎七竅都要生出煙來,未曾料到她跑出去大半年,回來後會變得這般伶牙俐齒、難以把控。
“顧娘子如此狠心退卻,全然不顧王爺救命之恩,但願夜裡能睡得安生才好。”
顧錦棠麵上笑意愈深,平聲道:“不勞嬤嬤費心,我昨日夜裡睡得好著呢。如今又得了嬤嬤吉言,想來今日的睡眠也不會差。”
隨著塌上那道話音落下,陳嬤嬤隻覺一股火氣直衝腦門,激得她險些兩眼一黑,偏又不能拿她如何,隻得悻悻而歸。
高熱又反反複複持續了一整晚,到了第日的上午,才總算退下。
這期間,顧錦棠沒有踏足過上房一步,每日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吃好喝好睡好,昨日夜裡甚至還與綠醅去園子裡納涼言笑。
這些話陳嬤嬤自然不敢說與宋霆越聽,宋霆越已有兩日不曾好好用過膳食,這會子胃裡難受的厲害,陳嬤嬤恐他脾胃虛弱,隻叫廚房送了碗瘦肉粥過來。
宋霆越用完後問陳嬤嬤顧錦棠是否來看過他,目光灼灼卻又帶著幾分自欺欺人,陳嬤嬤不敢看他,隻搖了搖頭,頗有幾分心虛地哄騙他。
“顧娘子也嚇得不輕,昨日整天都臥在床上,未曾來瞧過王爺。”
嚇得不輕?她那日奔向綠醅的時候明明健步如飛,還扶著綠醅下馬車,又哪裡像是受到驚嚇後會有的樣子。
她隻不過是不想見他罷了,哪怕他這兩道傷是為著護她而受的,如若不是有她在身側,那兩人又如何能有機會傷他分毫。
宋霆越心口一抽,背後的刀傷隨之傳來陣陣刺痛和麻意,叫他安生不得。他不是那等沒臉沒皮之人,她既不想見他,他也不會上趕著去熱臉貼冷臉,生生壓下去找她“理論”一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