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當我鍛煉免疫力。”
兩人默不作聲時,隻有鼠標清脆的點擊聲一下一下傳開。
她手上正修著的是一張正麵照,年輕如斯,微闔的眼眸
裡卻藏不住睥睨,淡淡一瞥掃向鏡頭,眼神似冷漠似驕矜。
搭在鼠標上的手指一頓,裴芷想到什麼,突然側頭看向江瑞枝:“等等,我問你個事兒。”
“啊?”
“dreamer最近是不是有困難?”
“——啊?”
第二聲啊顯然遲疑了一下。
裴芷一下捕捉到異常,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說說吧。”
“也沒什麼。”江瑞枝避重就輕:“你也知道現在紙質刊物的市場不太好。想轉型走電子刊。”
裴芷若有所思地敲著鼠標:“所以需要資金?還是人脈?”
“都需要。”
“我記得——”裴芷思考片刻,“池顏老公是不是有點這方麵人脈?”
“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這不是已經拜托人家幫忙了麼。不過,中間出了點岔子。”江瑞枝說著神色露出遺憾,“沒事,我爸已經在和銀行談貸款了。dreamer這麼多年什麼風風雨雨都過來了,轉型也不是難事。”
心裡斷掉的那根弦突然響動,裴芷仔仔細細抽繭剝絲捋了一遍,恍然大悟。
難怪某人對他們終究會產生聯係誌在必得。
也難怪會在不知道她是攝影師的前提下接下財經版的封麵拍。
她轉身對上江瑞枝,正色道:“那邊給dreamer介紹的人脈是姓謝吧?以他家裡的立場,想涉及文化產業、壟斷部分輿論很正常。他願意出錢,dreamer願意改版,兩廂情願。你不用為我考慮什麼。”
江瑞枝一下繃緊了後背:“你怎麼知道的?他說的?他威脅你了?”
“沒有。怎麼會。”裴芷抬手點了下太陽穴,“靠腦子一想就知道了。”
“……”
“說真的,雙贏這種事沒必要為了私人恩怨放棄。再說,我又不是你們dreamer的員工,我一自由人,你這抉擇做得讓我背上了沉重的枷鎖。”
裴芷鞋尖點地,抵著老板椅轉了半圈,恢複笑意:“我,將來要是dreamer真走不下去了,就是曆史的罪人,擔不起。”
江瑞枝嗤笑:“不至於。”
“對,不至於。所以更沒必要為了我和謝行那點糾葛耽誤正事。我都無所謂,你怕什麼?”
裴芷知道江瑞枝會想清其中利弊,表明自己的立場後滑動老板椅回到電腦前,繼續修她的照片。
不過半小時,她完美收工。
“過來看看?”
“不就是那張臉,有什麼好看的。”
江瑞枝嘴上罵罵咧咧,身體卻很誠實地從辦公桌另一端靠過來。
照片調成了單一色調,裴芷把鼠標移到其中一張上,放大。
“這張上封麵,效果應該不錯。邊側我已經給文字排版調了空餘。”
她說的這張,是當初拍攝時,從取景框望過去就最滿意的,精修時也花了大功夫。
黑白色調,底色、<襯衣和皮膚是白的,發絲、西褲和陽光下的倒影是黑的。光與影,明與暗,勾勒出男人棱角分明的側麵線條。
他仰頭迎著光,身後籠著影,身姿挺立卻不失散漫。
比一貫嚴肅的財經雜誌多一些時尚基調,又比時尚封刊多一分沉穩氣息。
江瑞枝不得不誠服:“……你果然還是了解他的。”
***
謝行從俱樂部出來,橫跨大半個城徑直回了靜遠區的高層公寓。
唐嘉年高興瘋了,深以為自己在表哥心中有了不可撼動的地位,一聽說他又從家被趕出來這麼心急火燎跨越陵城來救他。
現在眼巴巴跟人家門口坐著,還興致高昂地叫來了好兄弟簡一則來見證奇跡。
兩人門檻都沒坐熱,就聽電梯一響,謝行麵無表情從裡邊跨出來。
“哥,你真是我親哥!”唐嘉年馬屁跟上,“我哥就是好,表麵愛理不理的,心裡賊幾把火熱。”
他還尋思著從貧瘠的大腦裡再找點兒誇人的詞彙,屁還沒想出來大門砰一聲在他麵前狠狠砸上。
碰一鼻子灰。
唐嘉年:“?”
簡一則:“傻比。”
兩人繼續背倚著門,難兄難弟般坐下。
唐嘉年覺得不解,哎了一聲:“你說,我哥這個發瘋紀念日這次是不是過得有點久?難不成每兩年還要大慶一次?他最近不對啊。”
他說著把指關節哢嚓哢嚓按得直響,總結道:“太不對了。你沒發現他最近抽煙很凶嗎?還有,喝酒也凶。跟個無底洞似的。”
“嗯。”簡一則在這點上和唐嘉年立場相同,低聲說:“這麼下去遲早要廢。肺和肝,你猜哪個先掛?”
“彆,一個都彆掛。作為他直係表弟,萬一他需要捐贈,我他媽匹配上了怎麼辦。”
兩人並排並敞腿而坐,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借機聽一門之隔的動靜。
從進門開始有幾分鐘靜默,忽得像是踢翻了垃圾桶,不鏽鋼筒在大理石地板上滾了一圈不知撞到什麼噹一聲停下。
又靜了一會兒,隱隱有燒焦的氣味從門縫底下鑽了出來。
唐嘉年罵著我操立馬跳起來拍門:“哥,開門!表哥!開開門!你他媽在裡邊燒房子呢啊!謝行!喂!你開門!!”
簡一則也空白一瞬,跟著起來砸門。
砰砰砰的砸門聲在樓道回響,幾秒後,門從裡邊被拉開,謝行沉著臉看傻比似的看了他倆一眼,轉身沉默進屋。
濃烈的燒焦味撲鼻而來。
兩人望向客廳,還冒著火星的垃圾桶上方黑煙嫋
嫋,裡邊不知燒了什麼化作烏黑一團。而垃圾桶沿,還掛著幾條沒燃為灰燼的綢質領帶尾兒。
謝行默著聲回到沙發邊,長腿曲起,手腕搭在膝蓋上。
黑黢黢的瞳仁裡倒映著火焰,跳動,飛舞,燒儘眼底看不透的情緒。
唐嘉年啞然,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說,我哥又怎麼了。終於把自己玩瘋了?”
“不像。”簡一則拍了拍他的肩:“你不覺得,更像伺機而動的野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