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樓層太高,又隔著雨簾,看不真切。
但隻要想到那萬分之一的可能,裴芷就覺得心悸。
最早進來的信息是八點半以前,如果真是他,就算去除路程上的時間,起碼在外麵也已經待了兩個小時。
兩小時的冷風、兩小時的凍雨、兩小時漫無目的的等待。
披上外套等電梯的空隙,她又覺得自己心急火燎下樓的樣子好笑。
怎麼可能是謝行。
他那麼耐不住的性子,又不是不認識她家,怎麼會在樓下白白挨著風吹雨打一聲未吭。萬一她今晚睡得早,萬一她明早才看見手機,萬一小吳壓根沒傳達到呢。
有那麼多未知因素,他怎麼就篤定自己總能被請上樓。
這場賭局怎麼看都是輸。
直到邁出電梯間,站在拱形門廊前,裴芷才發現夜雨來得比想象中急驟,傾斜連成一片雨幕。
風見縫插針鑽進衣角,貼著肌膚灌了滿身濕冷。
她撐開傘循著花園小路往路邊長條木椅方向尋去,眼看著被雨淋出輪廓的模糊身影愈發清晰。
黑影聞聲看過來,眼底墨如夜,皮膚卻白得發透。連那兩片薄唇也慘淡得看不出生機。
或許是被雨淋了個透,發梢在滴水、長睫也掛著水珠。明明一身狼狽,裴芷卻隻看得到褪去往日淩厲後沾染上水汽的眸色。
她幾乎被氣笑,傘麵斜過半邊遮到對方頭頂才冷聲開口:“大半夜跑到我家樓下淋雨好玩嗎?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他緩緩開口,嗓音乾澀嘶啞:“用封麵當借口來找你。”
出乎意料地,直接撕破了幌子。
裴芷愣了一下,斜著傘一點點觀察起他的神色。
想到剛才下樓的功夫,她在電梯裡思考過萬一是謝行的可能性。那就免不了一番裝模作樣借工作由頭掰扯的局麵。
而現在,竟然格外坦誠,不需要你來我往假公濟私。
沒琢磨透對方的意圖,她以退為進:“那現在呢?”
“現在,我該走了。”
他忽得牽出笑,起身,帶動一片濕漉漉的滴水聲,“想見你。見到就開心了。”
“……”
裴芷垂眸掃了一眼長凳,從這頭到那頭,再轉圜目光。他坐了那麼許久,身下連一處乾燥的地方都沒有。整條長凳木紋都被雨浸深了一度。
“你等等。”她突然泄氣般出聲,“上去擦乾再走。”
明晃晃從對方眼底捕捉到一絲不知所措,開完口又開始後悔,煩躁一點點滋生。
“不去就算。”她道。
“去。”
身邊驀地籠下一片帶著濕氣的陰影,傘柄被接過,撐得更高一些更穩一些,也更是往她的方向多偏了一些。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門廊進電梯。
不過在外麵待了幾分鐘,回到電梯時,裴芷就覺得手腳被風吹得麻木冰涼
。
她把手兜在口袋裡,握拳揉搓幾回。借著看層數跳躍,眼皮子一抬,從電梯金屬麵打量身邊被雨淋成落湯狗的那位。
明明都如此狼狽了,嘴角抿出的弧線還能彰顯出骨子裡自帶的傲氣。
她收回目光,語氣無波無瀾:“你又不是沒到過我家,在樓下裝什麼可憐。”
“我出來時還沒下雨。”
謝行動了動唇,怕身上濕氣沾染到她身上,自從進電梯後與剛才同撐一把傘的親密相反,一直貼邊而站。
停頓半刻才繼續道:“到樓下淋了場雨,才想明白自己是一時衝動。”
裴芷冷不防打斷:“知道衝動就趕緊回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誰在生氣,前一秒還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後一秒對對方腦子有病這件事深以為然。說完便不再開口。
電梯門打開,她率先跨出電梯,頭也不回把鞋一隻隻從腳上踢下來。
鞋跟著地,啪嗒兩聲落在玄關口。
謝行跟著她進門,換完鞋的工夫,她已經踩著大理石光腳上樓又光腳下樓,隻不過下來時,手裡還抱著兩條乾浴巾。
這會兒正站在樓梯口看他,眉眼間情緒淡淡的。
“把外衣脫了。”她說。
謝行默不作聲,聽話地褪去早已濕透了的外套,怕弄濕地板退後兩步掛到玄關處的空衣帽架上。
裡邊不再是下午拍攝時穿的襯衣,而是換了一件衛衣,顯然也濕透了,兜帽黏黏糊糊貼在背上,把布料暈出一片水色。
他背過身掛外衣時,伸手抖了下帽邊。背部肌理拉伸,貼著單薄布料,裹出一節節脊骨的形狀。
裴芷兀自舒了口氣,仿佛與自己妥協。
多走幾步站定到他身後,抬手用浴巾把他從頭兜住:“先擦頭發吧,我去找件老裴的T恤給你。”
背影微頓,他轉圜之餘,也不知道擔心什麼,直接出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動作迅猛,又極其精準。一節節冰涼的手指在她腕子上扣得死緊。
裴芷沒料到他突然發難,力量拉扯間身形不穩,猛地撞到了一片濕漉漉的胸膛。像被按了個暫停鍵,鼻尖滿是雨水的濕氣,聲音和畫麵驟然停歇。
一恍神,第一反應卻是瘦了。
對男女之間力量懸殊的怨懟頃刻消散在了剛才所見、硌著皮膚的脊骨上。
她還在出神,謝行卻收攏手指,指腹蹭在她手腕上一握,隨即放開。
“不用了。我擦一下就走。”
裴芷會錯意,以為他怕大半夜鬨這麼一出把裴忠南折騰起來,抿唇向後退開兩步:“老裴不在家。”
沒再管他的反應,她徑直上樓,麵色平靜,心臟卻在胸腔裡跳得砰砰作響。
裴忠南衣櫃裡有不少品牌方送的衣服,有些看起來太年輕,一次都沒好意思穿過。還有些尺寸不合,也沒機會穿。
裴芷心不在焉,隨手扯了件新的,走到樓道口才發現剛剛好拿的
是謝行的尺碼,免不了垂下眼眸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