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璋的這些擔憂,並沒有都說出來。
她會喜歡文璟的擔憂,他沒有說。擔心自己好起來慢,她可能等不及就厭煩他了,他也沒有說。
這些都涉及到了男女之情,他不能說。在他好起來之前,他絕不會讓她察覺到他的心意。
他不能跟她有感情上的牽扯,這樣如果他最終沒好起來,她雖然會難過,卻會喜歡彆人。由此,他隻說了最終的擔憂,即擔心她被彆人可憐,被彆人輕看,一輩子矮人一頭。
但他雖然沒有說,於寒舟卻察覺出什麼。
他太擔心她了,太照顧她的感受了,他比她還在意她的處境。
天底下真的有這麼好的人?不去思考怎樣保護愛惜自己的身體,不去想著怎樣在活著的時候儘可能的快樂,卻擔心一個小夥伴,擔心到難受了好幾日?
這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理。
真正的好人,會對所有人都好。而賀文璋的確對所有人都很好,比如對長青院的下人們,但是對她,卻太好了。
他對她太好了。他們才認識了三個多月,她隻是陪他玩耍,就連照顧他的事,都沒有做多少。日常都是翠珠她們在照顧他,她跟翠珠等人比起來,做的實在太少了。
但他對她,卻是好到不行,比翠珠她們好得多。於寒舟的腦中劃過許多念頭,最終一個猜測越來越清晰——他喜歡她。
隻有這個猜測,最能解釋他的種種反常。那麼,他自己知道嗎?他知道他喜歡她嗎?當初他說,他們做朋友。
於寒舟盤腿坐著,一手托著腮,垂眼思索著怎麼說。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了,眼皮也抬起來,看著他說:“首先,這是我應得的。不論嫁給你過得好還是不好,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是她自己要嫁給他。不顧一切,甚至絕食抗議,把事情做得那麼難看。那麼,她既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就要承擔後果。
賀文璋聽了,怔了一下,張口就要說什麼,但是被於寒舟抬手製止了。她又說道:“其次,我嫁給你後,過得很好。你不要不信,我一條條跟你說。”
這些話,其實她之前跟他說過。但是顯然,他不夠自信,而那些話並不能讓他自信起來。所以,需要她強調,甚至一遍遍地強調,他才會真正相信,原來她說的是真的,他的確有那麼好。
於寒舟有這個耐心。他人很好,她多說幾句話又算什麼。
於是,掰著手指頭,開始一點一點跟他說:“第一點,你人很好,博學,寬容,體貼,尤其對我很照顧,是不是?”
“第二點,父親、母親都很慈愛,在晨昏定省和平日裡的規矩上麵,都不太挑剔我。你知道的,許多人家都極講規矩,最喜歡給年輕媳婦立規矩,日子難過著呢。我就沒有。”
“第三點,你肯帶我出去玩,還允我扮男裝。試問,還有誰家的年輕媳婦能這麼好過呢?”
她最後說道:“我做你的妻子,很高興,每天都很快樂。以後,彆人可能同情我,輕看我什麼的,誰在乎呢?”
於寒舟並不在乎這個。
“沒有人敢在我麵前流露出來。如果誰敢,就如母親說的,我一巴掌打回去,誰能奈我何?”她輕輕抬起了下巴,“而如果沒有人敢在我麵前流露出來,那跟沒有,又有什麼區彆?”
她就當做沒有這回事,照樣好好過日子。
賀文璋在她說話的時候,一直是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腹上,安靜地看著她。
她一條條說下去,他心裡一點點靜下來。
但也僅僅是靜下來而已,那些心結並沒有被打開。
不錯,她的理由很充沛,很有力,很能夠取信於人。但那不是他想聽的。
不是他想聽的。
賀文璋微微垂下了眼瞼。他想聽的那些,全是自欺欺人。
不說也罷。
“我好多了。”他重新抬起頭,對她微笑道。
於寒舟歪了歪頭:“真的?”她瞧著他還是很低落的樣子。
賀文璋便笑了笑,輕聲道:“真的。”
她都這麼哄他了,很認真而用心地哄他了,他怎麼可能一點也沒好?
隻是心結沒有打開而已,但是心情卻好多了,沒有那麼難過了。
“那你讓我給你揉揉腦袋。”於寒舟說道,就把手伸了出去。
賀文璋嚇了一跳,往反方向一躲:“不行!”
“不行?”於寒舟挑眉,“你不是說好多了?如果你好多了,就讓我給你揉一揉,好好睡一覺。拒絕我,就是糊弄我,你根本沒有心情好。”
她拍了拍床褥,叫他的名字:“賀文璋,你說吧,還藏著什麼心事呢?不說出來,今晚彆想睡了!”
賀文璋無奈極了。
他是藏了一點心事,但也隻有一點而已,還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
於是,他隻得含含混混地道:“那,那好吧。”
為了表示他真的好了,他沒用她抱,主動枕在了她的腿上,眼睛一閉:“你來吧!”
於寒舟看著他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忍不住撲哧一笑。到底沒打趣他,怕他麵皮薄掛不住,柔聲道:“那我來了啊。”
說著,雙手插入他的發間,開始為他按揉起來。
而賀文璋躺在柔軟得仿佛雲朵一樣的地方,鼻尖是驟然濃鬱的馨香,感受著她為他用心按摩,那顆僵冷的,失望的,甚至是悲愴的心,一點點被攻陷。
他閉著眼睛,在心中歎了口氣。
難過什麼呢?他早知道的。他早知道她不喜歡他,隻把他當朋友,當兄弟,當姐妹。她沒有騙他,沒有為了哄他高興,就說些不真實的話來騙他,他該感到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