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的心曾悲傷七次(1 / 2)

天才女友 素光同 21571 字 9個月前

四年級(一)班有六位同學沒參加海洋館秋遊。

柳行簡就是那六分之一。

眾所周知, 柳行簡暑假在家摔斷了一條腿, 提前體驗了一回老年人的生活, 走到哪裡都要拄著拐杖。

十一月初的某一天, 柳行簡去醫院拆下石膏, 終於扔掉了拐杖。醫生告訴他,他的腿傷基本康複了。他年紀這麼小, 恢複能力特彆好, 隻要他謹遵醫囑, 注意保養、注意複健, 就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柳行簡的心情非常愉悅。屬於他的榮耀時代, 即將回歸。

時隔數月, 柳行簡不再借助外力。他靠著自己的雙腿, 一步一步爬上樓梯,邁入四年級(一)班的教室。在眾多同學的凝神注目中,柳行簡說:“我的腿好了。”

這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 教室裡所有的燈都被打開,澄明的燈光是無聲的讚歌, 班長董孫奇帶頭為柳行簡鼓掌:“恭喜恭喜!恭喜柳行簡!他站起來了!他站起來了!”

掌聲稀稀拉拉, 此起彼伏。

柳行簡斜挎著書包,走向他的座位。

他背著Adidas的黑色雙肩包,顯得很成熟、很有品位, 簡直比六年級的學長還要有格調。他落座之後, 將一隻不鏽鋼的水瓶放在了桌麵上, 然後, 他緩緩扭過頭,彆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逾白。

江逾白還在潛心繪製《探索宇宙》係列漫畫。

為了更好、更具體地展現獵戶座的經濟市場,江逾白最近正在自學一些經濟學理論。他的父母巴不得他對金融和管理感興趣,連忙給他安排了新的家庭教師,甚至讓江逾白那位半退休狀態的爺爺親自為江逾白傳道解惑。

江逾白的知識體係裡,包括一些十分珍貴的實踐經驗。而那些東西,都是林知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江逾白和林知夏熱衷於構建獵戶座市場的數學經濟模型,兩人經常玩得不亦樂乎。在江逾白的安排下,地球軍團的生產總值蒸蒸日上。

“這樣不行,”林知夏說,“我們是地球軍團。我們的發展太順利了,沒有一點波折,讀者會不喜歡的。”

江逾白頭也沒抬,仍在繪畫:“我是讀者。我喜歡。”

林知夏趴在課桌上,盯著他飛快移動的筆尖:“大反派董孫奇沒有戲份了,領航員林知夏也沒有戲份了。”

“你有很多戲份,”江逾白手中的筆停了下來,往前翻了兩頁紙,“你每天都會出場。昨天你帶領地球軍團,在分子雲上引爆了洲際導彈……”

江逾白還沒說完,忽然有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課桌上。

他抬頭,剛好看見柳行簡。

這世上任何一個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柳行簡的來意不善。

柳行簡左手揣在衣兜裡,右手撐住了江逾白的桌子。這樣一來,他不但能減少腿部的支撐力,還能給江逾白帶來壓迫感。

柳行簡麵無表情,就像電視劇《四大名捕》裡的無情。他的膚色太白了,同學們背地裡稱呼他為“小白臉”,但沒有一個人敢當著柳行簡的麵,這樣喊他。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去找江逾白的麻煩。

江逾白記起來,不久之前,在柳行簡還需要拄拐杖的時候,江逾白曾經莫名其妙地惹毛了柳行簡。

柳行簡讓江逾白等著他。他放話,一定會給江逾白一點顏色瞧瞧。

什麼顏色?

江逾白拭目以待。

江逾白合上筆記本,把這一本珍貴的《探索宇宙》係列漫畫交到了林知夏的手中,動作決絕又保持著風度,宛如劉備在白帝城托孤。

“有事?”江逾白率先發問。

“嗬嗬。”柳行簡的嘴裡迸出一聲冷笑。

江逾白是公認的實驗小學的校草。柳行簡的長相也算是很不錯。他們二人的奇怪對峙引發了同學們——尤其是女同學的頻頻側目。

早晨八點,錢老師會帶來第一堂數學課。而現在是七點五十五,再過短短五分鐘,錢老師就會踏進教室。

錢老師的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她最討厭班上的學生吵架、打鬨、發生爭執。倘若被她發現,所有鬨事者都逃不過罰站走廊的下場。

事關生死存亡,柳行簡也不廢話。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江逾白,你在畫《探索宇宙》嗎?”

江逾白以為柳行簡會找他打架,他已經做好了防衛的準備。他沒料到柳行簡會提起《探索宇宙》係列漫畫。

事實上,柳行簡本來是想打架的。

但他聽說,江逾白住在莊園裡,每天早睡早起,堅持鍛煉身體,還有專門的武術老師。而柳行簡的腿傷剛剛複原。這個時候,柳行簡來找江逾白打架,顯然是很不明智的行為。

常言道,智取為上策。

柳行簡想出一個辦法。

最近這段時間,全班同學都沉迷於江逾白和林知夏共同連載的《探索宇宙》。班上統共被劃分為兩個陣營,一個是以江逾白為代表的地球人軍團,另一個則是以董孫奇為首腦的獵戶座反抗組織。獵戶座的同學抱怨過,地球軍團太強大了。地球軍團不僅有軍事防禦體係,還有經濟原料支撐……獵戶座根本沒有獲勝的希望。

於是,現在,柳行簡對江逾白說:“我要畫你的漫畫。”

江逾白從容應對:“為什麼?”

柳行簡睨視著他:“我會代表獵戶座,讓你粉身碎骨。我要讓地球人死光!”

當柳行簡說出“我要讓地球人死光”這句豪言壯語,錢老師剛好踏進教室的正門。班上有些獵戶座的同學緊張到了極致,緊張到胃部不適,想要當場嘔吐。

事態相當複雜。

錢老師麵如土色。

柳行簡背對著教室正門,完全沒注意到班上微妙的氣氛,更沒注意到錢老師已經來了。上課鈴還沒打響,柳行簡以為自己還有時間。

他挑在這一節數學課之前,來找江逾白,也是算定了江逾白不敢對他動手。他越發猖狂地大放厥詞:“地球人都是窩囊廢!”

“柳行簡!”

錢老師的吼聲震破天空。

江逾白幸災樂禍,低聲說:“請你轉身,你的背後是地球人。”

柳行簡猛然扭過頭,錢老師一步一步逼近他。錢老師的手上握著教鞭,臉色奇差無比,渾身散發著恐怖的氣息,那一瞬間,附近的同學都覺得地球末日也不過如此。

“柳行簡!你在說什麼!”錢老師痛心疾首地質問道。

其實,柳行簡可以說出《探索宇宙》係列漫畫的秘密。

但是,自製漫畫在學校是不被允許的。

班主任吳老師嚴禁一切與“寫、畫漫畫”相關的行為。

“的基礎是閱曆和見識,你們這麼小的年紀,能寫出什麼東西啊?你們懂得人物的塑造,明白情節的設計嗎?不要浪費紙,我告訴你們。”——這就是吳老師的諄諄教誨。

《探索宇宙》是在全班同學默契的掩護之下茁壯成長的,整個四年級(一)班的所有學生都無師自通地成為了地下黨。

沒有人告發江逾白。

沒有人檢舉《探索宇宙》。

柳行簡一旦泄露《探索宇宙》的存在,那麼,全班同學將會麵臨一場空前的浩劫。班主任將在班會課上沉痛地批評一大幫同學。她會翻舊賬、講道理、讓大家寫檢討。

出乎大家意料,在錢老師的麵前,柳行簡並未提及《探索宇宙》。他獨自扛下了所有責任。他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大聲回答:“我說著玩的!”

“滾出去!”錢老師指著教室的正門,“你給我滾出去,罰站一堂課!不要進我的教室!小小年紀居然說出什麼‘地球人窩囊廢,要讓地球人死光’這種沒有心肝的話!柳行簡,你是不是看書看到了納粹德國?腦袋瘋掉了?沒有一點基本的是非觀!你還覺得這是小事情?是能說著玩的?你彆以為你媽媽是副校長,你爸爸是局長,就沒有老師敢批評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縮緊舌頭一句話不要講!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沒有王法了,腦子鏽掉了!”

全班保持著死寂一般的沉靜。

要知道,柳行簡從來沒有被老師罰過站。

他是高傲的、高貴的、神聖不可侵犯的。

隻有他欺負同學,沒有同學欺負他。他的心眼比針眼還小。他一向是滴水之仇,湧泉相報。

全班同學都對他避如蛇蠍。

而今天,柳行簡第一次挑釁江逾白,就以“罰站走廊”收場了。

哪怕是柳行簡,也無法違抗錢老師的命令。他惡狠狠地瞪了江逾白一眼,眼神如刀,刀鋒畢現,簡直要把江逾白生吞活剝。

江逾白擰開了水杯,倒出半杯清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若無人地喝茶。清淺的茶香微微飄散,林知夏輕聲問他:“這是什麼茶葉?”

他回答:“西湖龍井,禦前八棵。”

林知夏悄悄問:“那個不是很貴嗎?”

江逾白淡然道:“還好。”

柳行簡快瘋了。他看不慣江逾白這個欠收拾的樣子,真想一拳錘在江逾白的臉上。

然而錢老師大聲責罵道:“你還在等什麼!柳行簡!你彆以為我會跟你好商量!你馬上給我滾到外麵去罰站!課後我要找你班主任,找你媽媽,好好給你說道說道!”

柳行簡一鼓作氣,跑出了教室。

他在走廊上靜靜地罰站。

今天恰巧又是一個雨天。濛濛細雨從天而降,模糊了此時的景色。冷風攜裹冷水,吹到了他的身上。他被凍得瑟瑟發抖,骨頭卻比平常更硬。

柳行簡下意識地站到了窗邊。他看見,室內有吊燈、座椅、暖氣片。

他雙手揣袖,失魂落魄,像是在過冬前丟失了糧食的鄉下農民。

透過那一扇窗戶,林知夏注意到了柳行簡。她不禁想起了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的那一首《我的心曾悲傷七次》。紀伯倫在詩中寫道:第七次,我的心側身於生活的汙泥中,雖不甘心,卻又畏首畏尾。

側身於生活的汙泥中,雖不甘心,卻又畏首畏尾。

太貼切了。

這就是柳行簡的現狀。

他極其不甘心。但他不能衝進教室。

他把自己的一腔不滿全部傾注在目光中,片刻不放鬆地審視著江逾白。

江逾白的座位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他在這裡自得其樂。他貌似是在認真聽課,但他偶爾會和林知夏說兩句話。然後,林知夏一定會趴在桌子上笑。

他們兩個,在笑什麼?

是不是在笑我?柳行簡暗忖。

柳行簡感受到了極大的屈辱。這種沉重的屈辱感,隻有西漢王朝第七代皇帝劉賀才能領會。根據史書記載,劉賀在位短短27天,就被貶黜為“廢帝”,放逐到了蠻荒之地。

柳行簡小小年紀,已經明白了“被貶黜”、“被放逐”是怎樣一種悲涼。

昏暗的天色,能用時間來丈量。

柳行簡度秒如年。

學校的教學樓是回字形,他能看到對麵走廊上的老師經過,那些老師也都能看見他。由於他的媽媽是學校的副校長,分管高年級的教育經費,這所學校裡的大部分老師都認識柳行簡。

都認識柳行簡!

這一節課,長達四十五分鐘,全是柳行簡的煎熬期。

他在萬般難堪的境地裡,苦苦挨過一堂數學課。

當他聽見下課鈴響,當他看見錢老師走出教室,他的身影快得像一陣疾風。他直截了當,衝回教室。

江逾白的周圍擠滿了同學。柳行簡大喝一聲:“讓開!”就沒有一個人再擋他的路。

班長董孫奇一臉蒼白。他生怕柳行簡不能控製自己。

董孫奇想做一個和事佬。他在心中打好腹稿,才溫聲說:“柳行簡,你寧願罰站,都沒講出漫畫的事情,我們大家都明白!都記著你的好!下個月,四年級的每個班級都要推選一名優秀班乾部,我們班就推選你吧!推選你!柳行簡!”

丁岩附和道:“推選柳行簡!給咱們柳哥投票!”

“你們這幫人,休想收買我!”柳行簡冷冷地回應。

剛才那一堂數學課對彆的同學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對柳行簡而言,卻是極大的挑戰。他把這筆賬算到了江逾白的頭上。

他對江逾白說:“江逾白,全班都在看你的《探索宇宙》。你偏向地球人,你不公平。”

這話說得沒錯。

班長董孫奇也有些讚同。

董孫奇是《探索宇宙》係列漫畫裡的大反派。和江逾白的地球軍團相比,董孫奇的部隊裝備十分窮酸。怎麼辦呢?難道要董孫奇眼睜睜看著獵戶座的夥伴們輸給地球人嗎?

這不可能!

董孫奇力挺柳行簡:“柳行簡!你是我們一班的同學,你在漫畫裡也應該有個角色!你來我們獵戶座吧,我們一起攻打地球人!”

“好,”柳行簡朝著江逾白伸出一隻手,“把漫畫給我,獵戶座的劇情,讓我們獵戶座來畫。”

江逾白不同意。

柳行簡怒火中燒,目眥欲裂。

柳行簡和江逾白的對峙正處於白熱化的階段。

班上同學雖然不常議論,但對各自的家境都有所了解,隱隱懂得班主任差彆對待的原因。班主任在麵對柳行簡和江逾白時,總有一種春天般的溫暖。

介入柳行簡和江逾白的糾紛,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就連班長董孫奇都要三思而後行。

然而,林知夏忽然開口說:“柳行簡,你可以自己準備一個筆記本,當作《探索宇宙》係列的獵戶座新篇章。但是,你要和我們這邊的故事保持一致性,你不能破壞漫畫情節的完整。”

獵戶座的眾多同學精神為之一振。他們非常樂意任命柳行簡為獵戶座故事的新編劇。畢竟,柳行簡是他們獵戶座的自己人。

柳行簡爽快應好。

江逾白稍微遲疑。林知夏與他對視,他說不出反對的話。他沉默地表達了讚同。

柳行簡片刻沒有耽誤。他拆開一本嶄新的皮製筆記本,在扉頁寫上“探索宇宙獵戶座”七個大字。他遵從林知夏的指點,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寫下了自己的人設:柳行簡,獵戶座軍團的……

“副首領。”林知夏建議道。

“對!”董孫奇連聲附和,“柳行簡就是我們獵戶座的副首領!”

柳行簡的座位邊上圍著一圈人。有一個獵戶座的同學伸出手指,碰到了柳行簡的筆記本,柳行簡一巴掌拍掉同學的手,惡聲惡氣地說:“滾遠點!彆妨礙我想劇情!”

江逾白提醒他:“彆忘了你剛才答應的話。你不能破壞故事完整,你的劇情必須有邏輯。”

“必須有邏輯”是江逾白著重強調的一點。

《探索宇宙》係列漫畫紮根於林知夏豐富而廣博的學識。根據漫畫內容,地球人和獵戶座人都發展出了自身的生產體係與經濟價值——他們可以建立工廠、挖掘金礦、創造學校、生產部隊。每天早晨七點,林知夏都會根據昨天的經濟增長率、科技研發率、人口膨脹率,更新每個陣營的數據。

迄今為止,董孫奇一直在努力發展經濟和民生。他夢想著振興經濟、拓展宇宙空間、打敗地球軍團。

柳行簡似乎是和董孫奇一條心。他畫出的第一副畫,就是柳行簡拔出長劍,對董孫奇宣誓效忠。

董孫奇欣慰地鼓掌:“柳行簡,我們的副首領,你剛加入獵戶座,我們給你開個歡迎會吧!”

柳行簡皺著眉頭,畫出一個粗糙的禮堂。他筆下的柳行簡就在禮堂的大廳裡,麵朝著董孫奇敬酒。

江逾白評價道:“像李蓮英覲見慈禧。”

李蓮英覲見慈禧?

誰不知道李蓮英是清朝末年的太監總管!柳行簡把筆一扔,頓時暴跳如雷:“江逾白!你罵我是太監!”

“我的意思是,”江逾白辯解道,“你是忠誠的士兵,你對首領很尊敬!”

林知夏幫腔道:“忠誠是至高無上的勳章。中世紀歐洲的騎士精神,宣揚的就是忠誠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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